京郊城外。
一間僻靜的院落, 灰簷綠瓦,大門上方的木匾微微開裂,在常年的風吹雨淋中似乎有些搖搖欲墜, 隻能依稀瞧出“醫館”二字,用竹篾編織成的門簾隨風輕輕掀動,飄出一縷若有似無的藥香味。
江盛嬈在被簡單包紮後, 起初在去往醫館的路上還有精力安慰少年, 後來隻覺得有些困意, 全身微微發燙, 倚在少年肩上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似乎在做著一個很混沌的夢,但又極其的真實···
昏暗的軍帳內, 一盞微弱的燭燈, 像是隨時將要熄滅般, 勉強照映出那一堆遍地散落破碎的酒壺瓦罐。榻上臥著一名醉意沉沉的男子,鳳眸微眯,長而濃密的睫毛毫無生氣地低垂著, 似乎也染著淡淡的水意,他略一仰頭, 修長的指尖按在那粗糲陶罐上, 潤澤的薄唇微張, 便又飲了幾口酒。那如流雲般的烏發半披在肩上,露出的半張臉酡紅淡淡, 微揚的眼尾、鼻尖也如施胭脂般透著誘人的淺粉, 眉眼間雖流露出絲絲倦怠, 卻依舊冶豔異常,容色極美。隨著他頻頻斟酒的動作,身上披著的玄色暈春錦長衣已然沿著圓潤的肩頭緩緩往下滑落, 袒露出胸口一大片白膩的肌膚。
隻是再一細看,其上有好些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疤,像是被人弄出來的,有些明顯是鞭痕,有些不知是被什麼器具劃傷的,有些像是掐弄留下的。
“照寧,你怎的又喝了這麼多酒?”江如絮剛掀開軍帳,便覺得賬內滿滿地充斥著濃烈刺鼻的酒氣。她不由地蹙起眉頭,卻是語氣平平,似是早已習以為常了。
舉目望去,物什淩亂,滿地碎瓷破罐,偌大的帳子內竟無一落腳之處,江如絮小心繞過,來到塌邊,好整以暇地躬下身子,抬手撫上了男子微微潮紅的俊臉。
顧照寧抬眸看她,大抵是因著醉酒的緣故,狹長的鳳眸微微睜大,眼底霧氣彌漫,全然不複往日的淩厲陰晦,望向她的眼神都有些懵懵懂懂的,倒顯出幾分難得的純良可憐。
“王女··”顧照寧似乎很是費神地看清了來人,眸中稍稍聚焦,嗓音沙啞地喚了一聲,薄唇微勾,眼底隨即便浮上了一層淺薄的笑意。
很是敷衍的,很快便偏開了視線,如蝶翼般的長睫劃出一抹柔軟的弧度,在昏黃的燭光下,男子的五官分明是成熟而深邃的,俊美的眉眼隻是蘊了些微的笑意,就乍然間妖冶愈盛,無論看誰,都像是在看著心上人般,明明都是滿目的涼薄,卻因著眸色淺淡而透出絲絲漫不經心的溫柔,似是極為繾綣深情。
仿若方才那般懵懂純真的神態是一瞬間的錯覺而已。
江如絮心中不免有些悵然若失,又夾雜著些許遺憾。她很想知道顧照寧年少時是什麼模樣的··一個天真貌美的少年郎,那雙琥珀色的鳳眸不該常年深沉陰鬱,而應是澄澈的、透亮的,如同林間的小鹿,又好似藏著漫天的星辰。
顧照寧放下酒,懶懶地倚在那軟枕上,欣長的身子微微地舒展開來,倏然揚起脖頸,額際的碎發劃過英挺的眉目,醉眼朦朧地看了江如絮一眼,忽而低啞地嗤笑了一聲:“這麼晚了··王女來尋我作什麼?”
入夜之時,一個女人來到獨身男子的帳中,心思昭然若揭。更何況在軍中,女子為多,常年行軍打仗,這苟且之事更是雜亂的很,幾裡外的妓|營裡怕是春意正濃,女歡男好還遠遠未能儘酣。
江如絮看了他一會兒,當初她就把這張臉錯認成了裴辰,隨著年歲漸長,越發能看到裴辰的影子,但是他比裴辰長得更為綺豔,再加之行事放蕩無忌,而從未能看出也曾是出身官宦的端莊自矜。
裴辰是她年少時的缺憾,以至於出宮立府、娶夫納侍後仍是念念難忘,時常想起隻覺得心中空泛,缺了一塊似的。而更可笑的是,在她手中執掌了些許的權勢,能稍稍隨心而動時,那風華無雙的美人卻已是飽經蹉跎,垂垂老矣,全然不複當年殊麗,令她心中再也起不了半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