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瑾舟靜靜地看了會兒自己什麼都沒碰到的手指。
過了好一會兒後,他照著不遠處向彆人撒嬌的貓咪,找出一團線,很慢很認真地編了隻小貓。
一隻好醜好醜的小貓。
伸出手,輕輕戳它。
戳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陣狂風驟雨般的信息從手機上冒出來——
琦琦同學要上進:哥哥,我終於有了一雙發現美的眼睛!
琦琦同學要上進:嗷嗷嗷嗷嗷——作業終於能及格了,這是美吧?這是美吧!哥哥你看照片裡的人,他是不是像辣椒冰淇淋一樣好看?!!!
接著蹦出來一張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照片。
琦琦同學要上進:好看吧?好畫吧?所以哥哥你能幫我畫一紙質版的搞定地中海(劃掉)我們老師?求您了嚶嚶嚶嚶嚶哢嚓——
嚶嚶聲消失。
謝瑾舟戳線團的動作也頓住了,他垂下眼,重新打開手機,看到被拍者那慵懶中帶著囂張的眼神。
突然有些眼熟。
他剛要陷入回憶,管家走到麵前,彎下腰恭敬道:“小少爺,江女士來了。”
謝瑾舟沒抬眼,雪似的眉眼在陽光下微懨,聲音像玉石一樣清冷:“她來做什麼?”
“可能是為您的生父傳話,管家揣測著說,“要讓她進來嗎?”
說話間他始終低著頭,一直看著謝琦琦又蹦出來的嚶嚶短信,和那團醜乎乎的毛絨小貓。
*
江婉柔已經在謝宅外候了很久了。
直到謝瑾舟允許,她才被管家引入大宅,到指定的位置坐下後,深埋怨念地,看向她認為應是她繼子的少年。
謝瑾舟在畫板上作畫。
畫上輪廓似是個人,樹下笑著,鮮豔的衣擺像是火,在畫布上紅得驚心動魄。
江婉柔看著那抹紅,莫名想到第一次見到謝瑾舟的場景:
鮮豔大火,濃煙擴散,底下是尖叫的人群,陽光從天上射下來,絲絲縷縷,勾勒出少年雪色的側臉,淚痣欲落極儘蒼白。他跪在一具看不清容貌的身體前,五指全是血,彎曲著抓進路麵裡,脊背卻仍是挺得直直的,像堅韌的竹子。
很久很久後,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謝瑾舟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和多年前的初見一樣,如燃燒殆儘後的一捧雪,無聲的,眼裡情緒很淡漠。
又像一座雪山,冰冷沉重,連帶那個早死掉女人份量一起,壓得她和親生兒子喘不過來。
“瑾舟,你爸爸他很想你。”收掉眼中的情緒,江婉柔親親熱熱開口,柔聲道:“聽說這次回來,要轉去一中念書?一中的教育資源沒明宏私立好,那是你爸爸為你安排的,老師更好,圈子裡熟悉朋友多,你的弟弟也在……”
一邊說著,她一邊從座位上站起,身體前傾,想要和謝瑾舟的親近些。
謝瑾舟未允許她的靠近,冰雪似的眉眼被畫上的紅色映得微懨,下一秒,管家上前,將江婉柔“請”回座位上。
“小少爺讓你進來,不是說這些的,”管家看著江婉柔沒控製住的表情,平靜開口,“江毅還有什麼話讓你轉述嗎?”
江毅是謝瑾舟生父的名字。
二十年前,憑借顏值和能力,傍上謝家唯一的大小姐,成功實現階級的跨越。但跨越完不久江毅就變心了:轉移資產,幽會白月光,私生子女成雙,甚至連家裡燃起大火時,他正在和江婉柔愉快上床。
堪稱渣男界的的絕世榜樣。
江婉柔也想到這一層,幾秒後,哀聲道:
“瑾舟,知道你對阿姨有意見,但你真的誤會我和你父親了。”
“之前你私自拿走生母遺囑,不允許親弟弟進謝家家譜,我和你父親認了。”
“為了氣我們,讓那個叫謝琦琦的旁支小孩住進老宅,取代我們孩子位置,我和你父親也說什麼。”
“瑾舟,你還要我們怎麼做?”
江婉柔聲音抑製不住地帶上埋怨。
她想到謝琦琦,那個隻因謝瑾舟憐憫,就被養在謝家老宅的長大,活得比他兒子還自在的孤兒。
憑什麼?
那孤兒憑什麼活得那麼好?
她抑製不住想。
就憑謝瑾舟當年往棄嬰搖籃上的隨手一指?!
“真不是阿姨說,一中資源沒那麼好,”收回思緒,江婉柔最後看向少年,語氣失望:
“你實在不該因和父親賭氣,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一中是我外公的母校。”
謝瑾舟終於看向江婉柔。
他開口,聲音像玉石一樣清清冷冷,語調和他的表情一樣平靜:“我從未在意你們怎麼做。”
江婉柔的表情白了一秒。
“無論是選學校,還是謝琦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自己思考。”
“至於江毅。”
謝瑾舟抬眼,冷漠說出生父的名字,寒意從字裡滲出來:
“他算什麼?”
……
江婉柔走出謝宅時,神色有點恍。
恍惚中又回到好多年前的場景,她抱著咯咯直笑的兒子參加謝母的葬禮,把兒子名字在謝家家譜和財產繼承順序上寫著,然後謝瑾舟走了過來,平平靜靜,撕了那張寫有名字的紙。
財富被撕裂的聲音,她至今都記得。
*
“什麼,你作業掉在酒吧門口了?”
謝宅內,管家看著謝琦琦哭喪的臉,灰白的眉毛微微一跳道,“應該被店裡人撿到了,我現在就聯係這家店。”
幾分鐘後,管家放下電話,俯身向對方說:“琦琦少爺的作業本落在在茶酒吧外,被店裡一名姓段的調酒師撿到了。”
管家準備聯係司機:“需要我現在叫人去……”
“不用麻煩了,”謝瑾舟聲音平靜,天色尚亮,他取下架子上的畫,收好放入背包後,背上包向外走去,“我見醫生的時間在今天,去之前可以順路幫他取。”
謝瑾舟摸摸謝琦琦頭:“下次注意點。”
……
段卿在茶酒吧裡打哈欠。
現在的客人不多,他把酒調好,招呼完老伯後,看著腕上的替代品珠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
他不習慣腕上沒東西的感覺。
這在這時,他聽到到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段卿坐直身子,然後看到了一身雪白的少年。
背著包,抬起眼,在他坐直的那一刻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