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卿流淚的次數屈指可數。
在他的生命中,淚水是一種很無用的東西。
換不了糖,也得不到父母目光的駐留。
於是用指頭可以數出的流淚次數,一次貢獻給了父母離婚,一次落在了陰暗的地下室。
以及現在,很出乎意料的,眼淚流水似的墜下睫毛,從纖長的睫毛滑落到謝瑾舟的衣襟。
謝瑾舟怔住了。
“段卿。”好一會兒後,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輕輕的,像是在哄小孩兒,“你……怎麼了?”
“我聞到了橘子的氣味……”段卿有點恍惚說。
話音剛落,段卿意識到這個理由聽起來很無理頭。
正常人哪會因一點橘子味流淚呢?
於是他有些尷尬地看向眼前人衣上的濕痕。
“橘子?”謝瑾舟注意到段卿的緊張,一時間他有點緊張 ,顯然這種情況也是第一次遇到。
但半秒後,他垂眼,起身,去了趟洗手間。
打開龍頭,用水把發絲和衣襟上的橘香反複暈得好幾次後,謝瑾舟回到教室,問段卿:
“現在好一點嗎?”
說話時,有水滴從發絲滴落,順著淚痣慢慢落下來,他眸子是安靜垂的,語氣略急促。
聲音輕輕,認認真真。
“像個正在等老師審判的孩子。”
段卿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給弄愣了。
他怔怔看著麵前那顆滴落的水珠。
好一會兒後,他點點頭:“好多了。”
空氣裡已經沒了橘子的氣味,水汽濕漉,陽光朦朦朧朧。段卿很擅長聊天,也不太喜歡寂靜,但眼前的一切都靜止得像幅畫,底色是水汽,白襯衫,還有溫暖的明媚。
明媚中,段卿忘了之前生理性的淚水,維持之前點頭的動作,無意識地想要離眼前人近一些。
然後他踮起腳尖。
*
“嘶——”
突然傳來一道具有標誌性的、壓抑到極點的嘶鳴。
“怎麼了?教室裡發生什麼事了嗎?”教室外,終於抵達戰場的張大鵬拍了一下“嘶嘶”的肩膀,長腿一伸,準備往室內看。
“您確定要進去?”王之榮氣若遊絲。
張大鵬一臉迷惑看他。
王之榮:“不是,老師,我建議你不要看……”
“為什麼?”老班說著邁入一隻腳。
王之榮:“我擔心您看了會狂吞降壓藥……”
“你太小看老師的心臟了,所以到底是什麼神神秘秘的?”
一個身子沒了進去,教室裡的視野展開了,裡麵是兩位詮釋“執手相看淚眼”的學生,張大鵬很喜歡看學生關係處的好,也愛看孩子之間貼貼,可段卿的動作實在太特彆,踮腳,靠近,溫暖的光暈塗抹在少年的微顫的眼睫上,從遠處看去,仿佛是要親吻另一人的發絲。
“我的降壓藥還在嗎?”張大鵬看看教室裡兩個人,又看看陸陸續續抵達班門口的學生,氣若遊絲。
王之榮捂臉,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我讓您先不要進去了嘛。”
……
最後大鵬同誌打鴛鴦的棒子是這麼被迫收回的:
教導主任趙瑞,和剛做完演講的江婉柔在這時正好走進班門口。
趙主任:“老張,沒事兒吧,你這臉怎麼這麼紅啊?”
又說:“快快快,通知一下你的班學生——江女士離開之前,想和你們班同學做幾個互動。”
江婉柔適時露出臉,朝逐漸走進班裡兔崽子們,尤其是謝瑾舟與段卿所在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
她確實像段卿介紹的那樣會演戲,公共場合知道什麼時候表演,什麼時候維持表麵和平。
其他人倒是很是吃驚,畢竟他們都不知道謝瑾舟與江婉柔之間的關係。
也不知道這位當年紅極一時的影星,在謝瑾舟與母親一起被大火吞噬時,正在與謝瑾舟的生父偷/情。
幾乎沒有人知道。
江婉柔笑了笑。
她站在教室門口,向後桌方向看去。謝家那位年輕的繼承人坐在座位上,眼睫低垂,似乎在和身邊人說什麼。
江婉柔借了個擴音器,想掰回之前的臉麵,以“長輩”或“母親”的口吻來說話。
然後在第一句客套開場說完時,謝瑾舟抬起眼,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沒有絲毫失控,憤怒的表情。謝家最矜貴的月亮短暫地抬了下眼,眼底淚痣清清冷冷,看江婉柔的眼神是冷淡到令人窒息的,如看一個教室內每日可見擴音器,或一片在火災中燃燒殆儘的灰。
涼,平靜,卻像一把捅入胸口的刀。
江婉柔原本要說的話頓住了,她有些心虛地轉移了目標。
“你是先給我送花的同學吧?”她笑容略冷地問段卿,“你之前的講話可是讓我很驚喜呢。”
段卿已經從之前朦朦朧朧的狀態中緩回來了,現在注意到兩人間的暗流湧動。
看江婉柔,靜片刻,眼睛一彎道:
“是的,您好您好,我是您的粉絲——所以可以向您要幾張簽名嗎?”
他好像記得對方的簽名掛到閒魚上很值錢。
“……什麼?”江婉柔被段卿毫不心虛的表情震到了。
一瞬間的寂靜,謝瑾舟抬眼,淡淡道:“我同桌說,他很想要你的簽名。”
“對,現在寫的親簽。”江婉柔仿佛見鬼的的目光下,謝瑾舟十分平靜、又格外認真地把話重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