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2 / 2)

豔一枝春 晝白夜明 7923 字 10個月前

暮色斜照、滿室寧靜,隻聽得見紙張摩娑時,發出的輕微沙沙聲。

窗外長廊間忽起一陣風,越過窗框洶湧席卷而來,風中裹挾進女子身上縹緲的香氣,離在近處,她紛飛的發絲飄揚劃過陸行淵手背,他搭在紙上的指尖,倏忽動了動。

陸行淵垂眸間,嗅著那股似有若無的香,似在懷中流轉了個來回,然後溜走了。

天光照化了簷上雪,忽有雪沫簌簌落下。

赤金暮色越過屋脊曳進窗中,無聲將兩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他身影高拓,恰將她籠罩。

沈容音身上靛藍織金的小襖,袖口綴著圈細密的白色短絨毛,從中露出十根粉紅的手指尖兒,素來不沾陽春水,此刻芊芊捏著那青玉盞,遞出的雙手,恰好從他的影子肩頭冒出來。

那輪廓看去,就像隻悄然從他懷中露頭的小狐狸,膽怯而狡黠。

察覺有道凜凜視線落到身上,沈容音抬眸,正對上陸行淵漆色靜默的眼底。

他沒伸手來接那茶,冷眼旁觀她,沈容音下意識低垂眼睫,隻將手中清茶,再遞方寸。

茶香氤氳,縈繞鼻端。

“說話。”

他總算肯出聲,沈容音無端鬆口氣,她的目的簡單,“你能不能允我,進牢中看看我爹?”

陸行淵並不應聲。

沈容音忙又說:“我爹他想必隻是一時糊塗,如果我能勸他歸降,也算是我為你分憂。”

為沈淮川求情,但是為他分憂。

這話從她嘴裡說出,實在令他毫不意外。

可這樣毫不意外的話,他還真許她說出來,陸行淵倏忽極低的笑,似是而非地輕嗤。

“沈淮川一世英明哪裡糊塗?”

沈容音聽不懂那話,隻抬眼看他眉目沉沉,並看不出半點鬆然溫和的模樣,她心底也打鼓,“那你就讓我去試試,倘若我爹當真不肯,你大可以……罷了他的官。”

隻要彆在牢裡受苦就好。

罷官,就是她能想到最嚴重的懲處了,可他原本,是打算要她沈家的命啊!

陸行淵居高看她在跟前低著頭,長睫濃密卷翹,嚴密遮住了那雙瑩亮的狐狸眼,她低眉垂目地溫順,但淡粉色眼皮下透出眼珠輕輕轉動著的痕跡,藏不住活絡的心思。

明明該是沒把握的事,偏無端教人看出些有恃無恐的驕矜,她沒來由倚恃的是什麼呢?

還將他當宗雲諫吧。

宗雲諫從不舍得拂她的心意,宗雲諫什麼都願意依著她,宗雲諫什麼都肯答應她。

可宗雲諫,早就死了。

細風回雪吹涼了茶盞,也吹得陸行淵眼中寒涼,偏他唇邊勾出的弧度似是而非,毫不掩飾幾分戲謔,“你有幾分本事為我分憂?解憂倒是……端茶遞水、寬衣暖榻,你能做哪樣?”

他在說些什麼呢?

這人死而複生一回,怎麼還變得輕浮了?

沈容音兩彎細細的黛眉,忍不住微皺起來,可想想他都能讓她跳豔舞,這又有哪裡奇怪?

她如今在他眼裡,恐怕和他後宅那三千佳麗,也沒哪裡不同,況且衣裳都褪過了,現在矜持那麼幾分倒顯得做作,沈容音紅唇微微開闔了下,卻又聽陸行淵後話落下:

“可我也不缺女人。”

陸行淵聲線平直地透出無趣。

男人說罷垂首拂了拂衣袖,徑直側身提步繞過她,闊步回了長案邊落座。

沈容音眼底映進他的背影,忽然仿佛一堵堅實的牆,她撞上去,沒有門,隻有實實在在地碰壁,合著她如今在他眼裡,還比不上那些他都叫不上名字的佳麗。

她對於他而言變得不值一文,所以何時放她爹爹,全憑他的心意無關她的情意。

正想到他的三千佳麗,還巧,屋外廊下這便來了人。

“妾拜見相爺。”

來人立在屏風後,霞光便在屏風上,映出道冬衣遮不儘的婀娜倩影,人未進聲先至,見禮的嗓音輕柔婉轉,得陸行淵首肯才轉進來,露出張蛾眉嬌靨。

沈容音看過去就記起來,曾跟人家有過一麵之緣。

康寧伯府送來的本族鄭姑娘。

鄭姑娘沒看她,徑直往長案邊去,“妾身聽聞相爺近來公務操勞,特地尋廚房學了道養神解乏的湯,試過許多遍,才敢拿來請相爺嘗一嘗,妾身學藝不精,相爺莫嫌棄。”

鄭姑娘的熱湯取出來,立刻飄香四溢,沈容音手裡的茶水,就顯得更寡淡了。

沈容音捏著茶盞的手也酸了,收回來,想想後宅裡藏著那麼多美人,一人一天一種花樣做給他嘗,恐怕一年也嘗不過來了,還哪裡會有空品她的茶?

素手羹湯、溫柔小意,他可真會享受!

沈容音站在這屋裡,倏忽從頭到腳都多餘了起來,再留下去看美人為他解語?

她不喜歡。

不樂意半點都藏不住,沈容音走過去,將青玉盞啪嗒一聲放在桌邊。

男人端坐長案後,視線隻落在麵前文牘之上,眉頭都沒動過半分。

沈容音覷著,索性沒留聲兒便轉過了身,才到屏風邊,卻突然聽見身後清脆一聲響,回過去看,才見是青玉盞摔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茶水灑開一片狼藉。

鄭姑娘正放下湯碗,嬌聲跟陸行淵賠罪,“怪妾身笨手笨腳,相爺恕罪。”

故意的吧。

沈容音扭頭出門,不想再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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