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儀和微生潯本來對他充滿警惕,卻見君玄琅好像與他認識,交談間語氣輕鬆,對方看上去也並不凶神惡煞,便逐漸放下心來。
落日餘暉中,一座塗刷黃漆的九層塔巍峨聳立。坐北朝南,蔚為壯觀。塔有九層,呈八角狀,每一層雕刻麵容肅穆的神像,每一角懸掛一隻碗口大的鎮靈鈴。微風吹動,鈴聲蕩漾,似浩浩梵音掃蕩邪氣,還世間一片清明。
微生潯驚道:“我們什麼時候出的鎮妖塔?”
蘇不夜手指抵唇:“噓,不要說話,仔細看。”
細細看,便會發現九層鎮妖塔比之原來嶄新許多。似不曾多經曆過了百年風雨。
微生儀指到:“看,那個人不就是蕭前輩嗎?”
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果然在九層塔前看到了幾個青衣道袍的年輕身影。皆發束星冠,身負靈劍,衣袂飄飄,一看便知是仙風道骨的修仙弟子們。其中一個就是蕭離則。
“堯師兄,離師兄,換班了。”
與兩位十六七歲的師弟們交接事物,道彆後,蕭離則與另一位年紀稍長、眉目俊挺的弟子一齊繞過他們,目不斜視從羊腸小道往山下走去。
蘇不夜說道:“槐南之境,取自於人的夢境、記憶、執念。他們隻不過是一團虛像,是看不見我們的,想要知道全貌,我們就快些跟上去吧。”
蕭離則他們已經走到了半山腰,兩人的關係似乎格外要好,肩並肩走得很近。蕭離則左手執劍,右手隨手摘了一隻狗尾巴草,一截一截地折斷,擰眉道:“堯師兄,最近我一直在鑽研課題,可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位青年道:“什麼課題?”
蕭離則道:“師父交給的任務,關於靈氣養魂。”
青年道:“平時修習的課題不都差不多這樣麼,憑你資質,又有何難?”
蕭離則搖了搖頭:“不是。我想換個思路。你看,鎮妖塔用靈氣克製邪氣,關押一些窮凶極惡的妖魔鬼怪,然而卻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是非善惡的問題。被關押的妖獸往往會怨氣沸騰,須等幾十年上百年身死形消,才能逐漸被化解邪氣、怨氣。”
青年摸了摸額頭,無奈道:“師弟,你又有什麼古怪點子了?”
蕭離則道:“蕭成堯,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那位被換作蕭成堯的青年忙道:“我信你。怎麼不信你。”
蕭離則這才滿意道:“我想,靈氣之用,不在於抑製,而在於淨化。魔界、鬼界、妖界,他們修習基礎與我們不同,若是他們也能用靈氣修煉,不接觸邪氣,那心性自然會大為改觀。”
若妖魔鬼怪不修邪氣,都改以修靈氣,又怎會有族類之分,有正邪兩道之分?那還算什麼要妖魔鬼怪啊?蕭成堯聽著這異想天開的思路,唇角無聲地往上一扯,又隨即正色道:“不管怎樣,我都支持你,不過有必要提醒一下,若是讓師父知道了,必然逃不過一頓打神鞭。”
“我現在不告訴他,等成功了再說……”蕭離則不知看到了什麼,眉頭一挑,話語停頓。
他快步往前走去。
“師弟,走這麼快做什麼?”蕭成堯不知道他又想乾什麼,忙加快速度跟上去。
蕭離則站的地方正是仙降山必經之路的一個岔口。左手邊是一塊雕刻正正板板的楷體紅字“仙降山”一人高石碑,右手邊豎立的靈石碑上則描繪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月峰派”。
蕭離則不知想到了什麼,忽而拔劍,在劍尖上灑了一把朱砂,左手使力,從靈石碑右上側顯眼位置寫起,靈劍與靈石相碰擊,閃出了一陣刷刷的刺眼火花。
寫好後,他滿意收劍。蕭成堯湊過去一看,頭痛萬分地捂住了額頭。
石碑上赫然出現兩個箭頭,下麵那個指向他們出來的小路,畫著一座塔,加了個表示危險的符號,上麵那個指向一丈寬的長長石階,畫了個劍的圖案,並一張大大的滑稽笑臉。
蕭成堯道:“你死定了。毀壞山門靈碑。”
蕭離則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語氣充滿正義之氣道:“師兄你不說出去,沒人會知道的。山下的村民靠山吃山為生,獵戶樵夫經常上山打獵,若是走錯了路就麻煩了。我給他們提個醒,右邊,塔,妖怪,危險地帶,左邊,月峰派,靈劍,助人為樂。”
他雙臂懷劍,對於自己的傑作越看越滿意。
“我真是服了你了。”蕭成堯對此甚是無語,但蕭離則自小便是這樣。
他是屬於那一種令人嫉妒的天之驕子。
生來便上蒼眷顧,天資極高,同齡人還在通靈脈的時候,他就已經結丹,同齡人剛結了丹,他層級已經邁越到了普通人修煉幾十年才能達到的高度。加上長輩疼愛,是被仙門世家讚不絕口的奇才,若眾弟子是一片樹林,那他便是一棵直入蒼穹的古樹。木秀於林。有資本矜驕。
然而蕭離則從不自驕自傲,他的心性最是純良,脾氣最是溫和。蕭成堯還記得,小時自己因為頑皮爬到高樹上掏鳥蛋,一不小心掉了下來,是尚且年幼的蕭離則在樹下接住了自己。小小的他被砸出了一個人形坑,右手鮮血淋漓,是被他一時情急拔出的靈劍洞穿了手掌。
蕭成堯嚇得滿頭大汗,不能言語,蕭離則嘴唇都蒼白了,開口第一句卻是:“師兄,你有沒有事?”
“好了,走吧。不要讓師父久等了。”蕭成堯搖頭輕笑,對於這個師弟,他可是一點嫉妒心也沒有,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對他好。
“嗯。”蕭離則應道。
蕭成堯轉身的時候,腰間的一隻禦魂囊掉了下來。蕭離則彎腰幫他撿起,長眉一皺,道:“有妖氣,很弱的一股妖氣。”
蕭成堯知道他又要來了,忙伸手想拿回禦魂囊,卻被蕭離則避開。
“裡麵裝了什麼?”
“一隻混沌獸而已。”
“很弱的一隻小妖,連形都沒成,”蕭離則手指隔著禦魂囊摸了摸,“你打算怎麼處置?關進鎮妖塔?交給師父?”長眉蹙起來一邊,挑著眼睛看他。
蕭成堯不想拂他的意,於是道:“放……放生。這總好了吧。”
他這個師弟什麼都好,除了一點。
說的好聽一點,是心性純良,天生懷有憐憫佛心,說的難聽一點,就是一朵善惡不分的白蓮花。對於弱小生靈,不管是妖是魔是鬼是怪,他堅信,隻要沒害過人,都是不應該被消滅的。
哪怕是一個會釀成大禍的隱患。
蕭成堯自然不覺得蕭離則是個仙門異類,但有時候又真的覺得,師弟任性了點,向來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不管是真的對,還是假的對。
蕭離則將手裡的禦魂囊收入懷中,道:“既然如此。師兄就交給我處置好了。”
蕭成堯一想到裡麵裝的東西重要性,忍不住說:“混沌這種妖物,要麼一團霧氣,脆弱不具備攻擊力,但若以後一旦讓他修成了形,法力暴漲,屆時怕會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
蕭離則道:“這麼弱的小妖,成形很難呢。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如何。師兄怎麼知道未來就一定如何?”
每次都是這句話,蕭成堯已經很習慣了,於是道:“罷了。我拿你也沒辦法。但師父交代過這東西要交給他的,我過幾日再來取,你可不要真的放生了。”
回到月峰派,蕭離則給師門長輩請過安後,就把自己關到了房間裡。他的靜室臥在偏峰,空間不大,風格淡雅,桌案上點著師門獨製的一支檀香,可幫助調理靈氣運轉之用。
蕭離則一進門,就坐到了桌案前,麵前雜亂的攤開幾本書,文字龍飛鳳舞、一派瀟灑恣意,似乎是在靈感爆棚之時所作。他將腰間的禦魂囊摘下,隨手放在硯台旁,拿起一隻紫檀毛筆伏在桌案上洋洋揮灑起來。
君玄琅好奇他在寫什麼東西,走近一看,竟是九層塔中給蕭離則陪葬的那幾本書籍,記錄了靈氣養魂、淨化之法。原來不是月峰派秘法,而是他自己鑽研的東西。
蕭離則寫了半個時辰,拿起紙張吹乾筆墨,露出一副滿意表情。似乎是累了,他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和衣躺在了靜室內的一張小塌上。
他睡著沒多久,桌案上的禦魂囊發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動靜。接著,一股淡淡的灰色霧氣溢了出來,漫無目的在靜室內飄蕩了一會兒。
這時,一絲霧氣觸摸到了沉睡中的蕭離則,仿佛忽然間有了靈識一般,緩緩聚攏,鑽入了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