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祁無憂仍抱有一絲僥幸。
如果夏鶴真的醜陋不堪,她或許還有跟皇帝賣可憐的餘地,哭著說她不想嫁。但若晏青不肯先說,這絲僥幸也就失去了意義。
“無憂,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晏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依舊在原處端坐著,冷靜自持。
祁無憂合著眼,眼珠緩緩動了動。
少頃,她才轉回身來坐下。
夏鶴的父親夏元洲是開基功臣,在皇帝隻有幾千兵馬的時候,他就追隨了他。隻是夏氏凶名在外,功高震主。久而久之,君王夜不能寐。
可百姓很敬重夏家,皇帝也要用他打仗。但時間一長,皇帝又怕他擁兵自重,反了大周。
君臣之間生了齟齬,夏元洲終於一改妄尊自大的態度,主動將他口中最優秀的次子送了回來尚主。有了這門姻親,君臣之間和睦了不少。
一樁婚姻牽製了夏家的兵權,也鎮住了邊關的烽火,對整個國家來說都是皆大歡喜,眾望所歸。
而祁無憂的幸福,則遠沒有江山社稷重要。
“聖旨還沒下,就當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祁無憂故意問。
晏青失神片刻。
趁他沉默,祁無憂卻又道:“這個夏鶴進京之前,誰都以為尚主的是他哥哥。就連我都以為駙馬會是夏鳶,才勉強點了頭。誰知父皇竟樂意答應夏元洲隨便找個兒子進宮。”
聽聞祁無憂隻是更屬意夏鳶,晏青又緘默須臾,才說:“你向來討厭武夫,駙馬不是夏鳶也好。”
這次輪到祁無憂說不出話了。
她向來討厭武夫,因為晏青也曾弓馬嫻熟,有將帥之才。但十二歲那年,他被梁人挑斷手腳筋,再也不能提劍,被迫棄武從文,長時間握筆也會疼痛不堪。
她不願觸碰他的傷疤,便開始自稱討厭習武的男人,欣賞清俊風雅的文士。
是了。小時候,她也曾以為晏青眼高於頂,對她彆無心思。直到那年又與西梁開戰,他誤以為她身陷孤城,未能跟大軍撤退,才會在隻身返回尋她時遭此劫難。
兵荒馬亂的軍營裡,祁無憂看到他鮮血淋漓的慘狀,從未如此確信:這世上隻有晏青一個男人不圖她的身份地位,不圖她的美色,更不需要通過她獲得權勢,隻有他真心待她。
但又好像因為晏青什麼也不圖,所以不向她表明愛意才無關緊要。
祁無憂恍惚著,不免悲從中來。
她收拾了收拾心裡的委屈,再抬眼時,卻看見晏青眼中未嘗沒有黯然。
可是他們如何長相廝守呢。
她的婚事幾乎塵埃落定,他的出身和修養都不允許他做出德行敗壞的事,她也不忍他擔上裙下之臣的名聲,影響他的仕途。否則,他們也不至於至今都沒有互表心意了。
夏氏則不同。
夏元洲有兩位公子。大郎夏鳶神勇無雙,十七歲時便一戰成神,被封為定國公世子;二郎夏鶴也是嫡出,雖從小長在邊關大營,沒人聽過,更沒人見過,但隻要他姓夏,就能震懾西梁、順應民意、取悅君父。
一個是奸相之子,一個是良將之後,她但凡有些理智,都知道選誰當丈夫更有益於她的聲望。
祁無憂霍地起身,走到畫像前,頗像豁出去了,道:“好啊,他們舍不得夏家的長子嫡孫,我倒要看看當弟弟的會比哥哥差多少!”
說著,金絲翹頭履踩上軸頭,沒好氣地一踢。地上的畫軸骨碌碌滾動,長卷徐徐展開,未來駙馬的英姿曝露眼前。氣宇風致,一覽無遺。
隻要夏鶴的樣貌沒有特彆不堪,祁無憂是打定主意,要在晏青麵前多看他幾眼的。但畫卷一展,她看著畫中的男子漸漸愣怔,剛才那一時意氣又被她拋之腦後了。
畫中的男人年輕而英挺,跟想象中天差地彆。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還有那雙直視著她的淡漠傲然的眼睛,始終吸引著她的目光。
竹簾微微浮動了幾寸,粉白的梨花從庭中零落飄進了殿中。如玉似雪的花瓣拂過絹麵,落在了夏鶴的人像一旁,為他平添了幾分仙姿。素未謀麵的玉麵郎君栩栩如生。
祁無憂不由自主地上前走了半步,怦怦直跳的胸口霎時安靜下來,稍感不可思議地打量著整幅畫,分明入眼平生幾曾有。
她目不轉睛,已經在心中默認眼前人便是自己未來的夫婿。然而她死死盯著夏鶴無可挑剔的俊容,非要挑揀出些許缺點出來,好顯得自己沒那麼滿意。
須臾,祁無憂回過神來,卻皮笑肉不笑地“嗬”了一聲:“這副模樣倒比今年的探花郎還俊秀,看來夏家給畫師塞了不少錢。”
晏青不見喜怒,道:“陛下點了王懷入翰林,這畫就是由他所繪。”
王懷正是本屆的探花。
祁無憂停頓片刻,又道:“王懷啊,探花宴的時候我與他說過話的。他出身清寒,實在有些傲氣,這才被皇父打發去了畫院。若他還秉持本心,沒收夏家的錢,豈不是說明這個夏鶴真有畫中這般出俗了?”
晏青不答。
祁無憂便說:“那我可真要親自見見他了。若人畫不符,他們兩個都跑不了欺君之罪。”
“彆去見。”
“為什麼?”
祁無憂撇下畫像轉回身,消散的希冀又重新萌發了。
但晏青卻毫無波瀾地解釋道:“你是公主,不必屈尊親自接見。若你姿態主動,在夏家麵前便顯得被動了。照陛下和娘娘的意思,派個人過去見他,你遠遠地看上一眼。”
祁無憂沉默了下去。
晏青說的都有道理,但這麼多理由,唯獨沒有一句是他不想她去看。
一顆春心活過來,又落寞下去。祁無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