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他隱隱有些明白了。
人前的強大未必就是本性,也有可能是不得已的自保。
都說天魔女心狠手辣,毒死親娘,誰又能知曉,失去記憶的少女對“母親”有多依賴,縱然害怕得渾身發抖,也要站出來擋在“母親”的身前。
仇莫寧將少女扶到床榻,哼唱著搖籃曲,哄她入眠。
“婠若,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才是天魔女心中真正的自己。”
仇莫寧見少女疲憊地睡了過去,放下床簾,走到外屋,整理著羅洲王送來的大婚服飾,片刻,走出了門。
他被看守的侍衛帶到了另一間屋子。
羅洲王打量著他,冷笑道:“好一個仇莫寧,竟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藏了這麼多年,本王小看你了!你究竟是誰?”
“若論藏匿騙術,還是王爺厲害。昔年你隨帝後征戰,於戰場受傷,倒在我家門口,假裝山野中人,哄得我和姐姐為你療傷,那演得才是真像。”
仇莫寧平靜開口,取下脖頸上的靈石,身上的偽裝漸漸褪去,露出了俊俏無比的男子麵容。
羅洲王驀地臉色大變,手中杯盞落地,發出“啪”的碎響。
“裴子觴!你,你沒死!”
“看來王爺還記得我。”
羅洲王怎能不記得?
裴子觴,裴子瑩。
醫穀桃源,裴家姐弟,一個麵冷心軟,不諳世事,一個狡猾如狐,生性叛逆。
當年,晏淵與花月朧初登帝後之位,九洲常有動亂,他們征戰四方,最終平定天下,而追隨他們的有功之臣,皆被分封犒賞。
九王便是當時立功最大者。
隻是已無人知曉,羅洲王的功勞有一半是裴家姐弟的。
當時羅洲深受毒災,裴家姐弟跟隨他,冒死進入其中救人,才令他打敗了興風作浪的敵首,偏偏姐弟倆皆無心名利,救人後就回了醫穀,未曾在帝後跟前露麵。
於是所有的功勞都歸了羅洲王。
倘若事情就到這裡結束,也不失為一樁美談,可惜人心永遠比想象的更可怕。
九洲之中,冥、羅二洲出了名的難治理,羅洲王雖被封王,但日日焦頭爛額,便時常前往醫穀散心,與姐弟倆喝酒談天。
正巧有一回,裴子瑩出門,羅洲王撞見了偷偷翻看家中禁術的裴子觴。
那禁術,就是“煉魔之法”。
能令人快速變強,還能修成傳說中的“天魔之體”。
裴子觴對此大為批判,羅洲王卻生出了野心,開始單獨接近裴子觴,甚至,在得知他喜歡男子後,不惜有意討好,屈居人下。
一場纏綿後,從熟睡的裴子觴手中偷到了煉魔之法。
他在千秋崖下建魔坑,聚萬魔,暗地裡搜尋體質特殊可做爐鼎的女子,推入其中,以邪法令她們懷上魔胎。
也不知是不是天有定數,不肯輕易令天魔之體現世,這最後一名女子,無論如何都尋不到。
終於,被野心衝昏頭腦的羅洲王將主意打到了裴子瑩身上。
裴子瑩,純陰之體,亦是天生的爐鼎。
然而,就在他煞費苦心將裴子瑩推下千秋崖,快要得逞之時,裴子觴趕到,以性命為代價,阻斷邪法,炸毀了魔坑。
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羅洲王恨極,可看到裴子觴的死,心臟卻仿佛被撕成兩半,鮮血淋漓。
唯有真心才能騙得真心,那確確實實是他這些年來,唯一付出過感情的人。
如今看著這張熟悉的臉,談起過去種種,羅洲王臉色煞白,幾乎站立不穩,他沒認出,他怎麼可能沒認出來!
裴子觴笑了笑:“王爺,你要殺了我嗎?”
羅洲王第一反應的確是斬草除根,淩厲的掌風已至他額頭,愛恨浮上心頭,一時竟下不去手。
死去的情人,總是會變成難以釋懷的白月光,在十年如一日的謀算歲月中,變得越來越美好。
尤其是這個人,從未對不起他。
是他為了野心,背叛親友,負儘深情。
羅洲王閉了閉眼睛,轉而捆住他,扔到一邊,走到門口道:“本王知道你是回來複仇的,但你這樣的人,根本不明白本王心中的抱負。”
裴子觴嘲諷道:“你的抱負,就要用我姐姐,用無數人的犧牲去換嗎?”
“曆來千秋大業,難免血流成河!對與錯,不在你一人之言。”
說罷,羅洲王甩袖出了門,吩咐守衛嚴加看管,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天已晚,等太陽再次升起,就是羅洲王與天魔女大婚之日。
屋內昏暗而安靜,裴子觴麵無表情地低頭,解著身上的繩索。
他早料到羅洲王不會殺他。
不是當年那份感情占了多大分量,而是這段時日,他借著仇莫寧的身份,在身上灑了“回夢香”。
這並非劇毒,不會引起羅洲王的警覺,隻會令其重溫舊日美夢,在夢中,一遍遍加深對故人的依戀,以此來作為他暴露身份的籌碼之一。
裴子觴慢慢地坐起,看著屋外巡查的守衛,這些守衛他都能解決,怕隻怕,羅洲王還在暗中布了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