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生焦頭爛額,不知該如何處理。
一聲輕歎,青穹宗主現身。
徐長生欲言又止:“師父……”
青穹宗主看了看,那兩個孩子年紀還小,未至築基,此時怯弱不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家家主臉色衰敗,浮現了死氣:“我知道,他恨我,但受他牽連,謝家滿門被滅,還不夠嗎?他的弟弟妹妹是無辜的,若他見死不救,道心何安?”
青穹宗主終究動了惻隱之心,歎道:“謝家主,若你所言當真,你將兩個孩子留下,自行離去。”
謝家家主閉了閉眼,將兩個孩子往前一推,決然轉身。
“爹,爹——”
見謝家家主已離去,兩個孩子哭成一團,青穹宗主便想開啟大陣,將他們接進來。
“師父!”謝禦塵的聲音在後方響起,他才剛醒,站都站不穩,被晏雪空扶著,來到這裡,阻攔道:“不能讓他們入宗。”
話音剛落,那兩個孩子聽到了,怯怯的哭道:“哥哥……”
謝禦塵身形微頓,後麵的話一時竟說不出了。
青穹宗主了然,道:“隻是兩個孩子,你離家時,他們才出生,與你娘的死並無關係。此次之事,謝家遭劫,他們無依無靠,為師做主,收留他們一段時日,待風頭過後,再將他們送走吧。”
謝禦塵道:“師父,萬一是計……”
青穹宗主搖搖頭,道:“我輩修行之人,但求問心無愧。”
那兩個孩子被帶進了青穹宗。
晏雪空怔怔地站在山門處,這是陷阱嗎?他真的不願相信,人心能惡到這種地步。
然而,由不得他不信。
就在那天夜裡,殺戮驟起,哀嚎之聲響徹無妄山。
青穹宗的護山大陣,破了!
以淩雲宗為首,各宗各派殺上了山門,白天在山門前叫喊的謝家家主,赫然在列!
什麼謝家遭劫,什麼滅門,什麼托孤,都是陰謀!
青穹宗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連隱於後山的老宗主與護宗長老都拖著垂垂老矣的身體出來戰鬥。
就像一場噩夢。
夜色褪去,迎來的不是黎明,而是更沉的黑暗。
晏雪空如同一道幻影,跨越三百年的時光,漂泊在屍山血海中,此時此刻,才真正明白,謝禦塵為何會修無情道。
“走!快走啊——”
老宗主與長老心知無望,紛紛自爆,為眾人拖延時間,傳送逃亡。
重傷的青穹宗主含淚拋出卷軸,帶著僅剩的弟子逃離了無妄山,可傳送至一半,他五臟俱焚,七竅流血,與眾人一起跌落山穀。
“師父!”徐長生淚流滿麵,踉踉蹌蹌地扶住他,翻找著丹藥喂他服下:“師父,你撐住……”
僅剩的幾個小弟子互相支撐著,哭成一片。
謝禦塵身上的血流了一地,他絲毫未覺,走到青穹宗主跟前,跪了下來。
徐長生轉頭,拽著他,嚎啕大哭:“都是你!都是你的錯!”
謝禦塵仿佛麻木到了極點,臉上全然沒有情緒。
青穹宗主抬起手,胖乎乎的身體像是乾癟的氣球,紅著眼睛道:“長生,這不是你師弟的錯,是師父識人不清,葬送了宗門,害死了諸位長老與徒兒……”
徐長生拚命搖頭:“不是,不是!”
青穹宗含淚道:“你們大多無父無母,師父帶你們回宗門,本想著,讓你們能有個家,到頭來,卻害了你們。以後,師父不能再保護你們了,你們要好好的,隱姓埋名,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若能……”
他費儘力氣,轉過頭,看向山門的方向。
謝禦塵沒有流一滴眼淚,啞聲道:“師父,我會報仇,重建青穹宗。”
青穹宗主閉上眼睛,手臂無力地垂落,身體從內部碎裂,化作點點靈光,灰飛煙滅。
“師父,師父,啊——”
徐長生失聲痛哭,發了瘋似的,一拳打在謝禦塵身上:“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贏淩子曜?你為什麼殺那麼多人?你為什麼害了李師弟和周師妹,又害死了師父?你不是我師弟!我沒有你這個師弟!”
謝禦塵麵無表情,無知無覺般任他揮打。
徐長生的第二拳沒能落下。
“夠了!”
晏雪空金眸燃燒,擋在謝禦塵跟前,一字一句道:“這不是他的錯,他比任何人都痛苦。”
徐長生呆了呆,如夢初醒般,看著自己的手,哭喊著站起來,往山壁跑去。
“徐師兄!”幾個小弟子連忙去追他。
晏雪空轉身,抱住了謝禦塵。
同門背叛,九洲追殺,一路交戰逃亡,親人設陷,宗門儘滅,待他最好的師父因他而死,最理解他的師兄滿腹怨恨。
天地之大,他心中的苦又能向何人訴說?
“禦塵哥哥,我在這裡。”
晏雪空哽咽道:“就算所有人都丟下你,我也會陪在你身邊。”
謝禦塵手指微動,眼中終於有了波瀾,輕聲喚道:“晏晏……”
晏雪空應道:“我在。”
“晏晏。”
“我在。”
空曠的山穀中,謝禦塵抬手抱著他,一遍遍聽著他的聲音,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證明他的存在是真實的。
他們在此地,僵坐了兩天。
徐長生還未回來,卻先等來了追兵。
“禦塵哥哥,他們追來了,我們得離開這裡。”
“晏晏,我不會再逃了。”
隨著宗門被滅,青穹宗主隕落,謝禦塵身上隱約有了些變化,那些年少的輕狂意氣漸漸消失不見,他越來越像三百年後的元辰天尊。
冰冷,漠然。
心中隻剩最後一片柔軟的淨土,用來裝著銀發金瞳的少年。
他最重要的人。
謝禦塵站起來,一手握劍,一手牽著晏雪空,他身上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靈力運轉,修為也在不斷的攀升。
他開始從獵物轉變為獵人。
山穀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各宗每日清點人數時,總會發現有人離奇失蹤。
夜晚,河邊。
晏雪空卷起衣袖,清洗著雙手,洗到一半,謝禦塵走過來,將削好的果子喂給他,隨即,低頭幫他擦拭手指。
烏雲遮蔽天空,看不見月亮。
但他的銀發卻比月光更皎潔,瑩瑩生輝。
謝禦塵捧著珍寶般,捧起他的手,放在唇邊,低喃道:“晏晏,方才一轉頭,沒看見你,我……
晏雪空眨了眨眼睛,軟聲道:“你知道我在的。”
這幾天,除了去殺人,謝禦塵無時無刻都要牽著他,抱著他,生怕他不見了。
“我知道,但我總覺得,隻要放開你,你就會消失。”
晏雪空想了想,湊近,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現在呢?”
謝禦塵:“我有沒有對你說過……”
晏雪空:“什麼?”
謝禦塵黑眸幽深,認真道:“我愛你,晏晏。”
——你是我的救贖。
這句話,在他心裡,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的愛意多於謝意,他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那天在青穹宗比武台上,接住了從天而降的少年。
晏雪空金眸熠熠,又親了他一下:“我也愛你,禦塵哥哥。答應我,縱使大道無情,你心中仍有愛。”
謝禦塵抱著他,頷首道:“我答應你。”
兩人在河邊度過了平靜的一夜。
翌日清晨,各宗的追兵循著痕跡,再次搜查他們的下落。
走到山崖邊,身後叢林傳來動靜,謝禦塵手中劍影凝聚,卻聽一道熟悉的女聲喚道:“謝師兄?”
是葉瑤汐!
少女獨自而來,容色憔悴:“謝師兄,是我,我終於找到你了。宗門的事情,我……你,你還好嗎?”
謝禦塵淡淡道:“動手吧。”
“你以為我是來殺你的?”葉瑤汐笑了起來,眼中淚光閃爍:“我們自小有婚約,可你對我,從無半點耐心,我堂堂天之驕女,哪裡配不上你?我也是青穹宗弟子,是你的師妹,回家後是什麼處境,遇到了什麼責難,你連問都不問一句。”
晏雪空按住謝禦塵抬劍的手:“他們是不是威脅你,叫你來殺禦塵哥哥?”
葉瑤汐不答,反道:“我來,隻想問謝師兄,倘若我放下一切,你願意帶我離開嗎?”
謝禦塵冷漠道:“要麼動手,要麼滾。”
“好,好。”葉瑤汐淚如泉湧,道:“你知道麼?我葉家功法,九天聖蓮訣,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一旦暴露,世人都會瘋狂,我葉家會淪為血奴,世世代代,不得翻身。”
她往前走近,在謝禦塵的劍氣掃到她的脖頸前,冷冷道:“徐長生他們在我手中。”
“愚不可及。”
“你才是愚不可及,謝家家主那一場計,也是我出的。”
見謝禦塵的臉色變了,她搖搖頭,嘲諷道:“我若不這麼做,淩子曜就會將葉家的秘密公之於眾!原本,以你我的天賦,加上兩大世家的勢力,不會讓淩雲宗獨大,我們倆都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偏偏你不願,好一個不願,那你就彆怪我心狠。”
晏雪空:“……”
難怪,徐長生提起,葉瑤汐當日分明是來退婚的,被打敗後,便留在了青穹宗。
她是喜歡謝禦塵,但更是看中了他的天賦,待其成長起來,便可庇護葉家。
否則,九天聖蓮訣的秘密暴露,所有葉家人都會變成葉歡歡在古聖宗時的下場,被圈禁,被奪功法,被抽取血脈。
事實上,她算盤打得很好。
如果葉家和謝家在比試前聯合,像淩雲宗一樣,提前拉攏大大小小的宗門,那麼在秘境中,就可以與淩子曜分庭抗禮,不會孤立無援。
隻是,算來算去,算不儘人心。
再多的利益得失,敵不過一句“不喜歡”。
三百年前的謝禦塵,縱使傷痕累累,轉修無情道,殺親殺友,殺儘九洲道統,也沒有如她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