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諸伏景光的距離,他根本聽不到醫生在說什麼,但從對方的神態中,諸伏景光奇異地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那一刹那,諸伏景光遍體生寒。
要避開他的視線般的,正對著他的瞄準鏡偏移了一瞬,諸伏景光扣在扳機上的手指被凍得宛如石頭。
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已經按下去了,子彈就這麼射入醫生的心臟。
讓那個人就這樣倒地,再也說不出任何挑釁的話。
然而事實上他什麼也沒做,正在朝他們靠攏的公安們也什麼都沒做。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死人了!!!!”
“有人跳樓了!!!!”
慌亂的尖叫聲遲了好幾秒才傳入眾人的耳朵。
“救命啊!!!!”
“快打電話!!!!”
所有人都亂成了一團,正在朝這邊包圍過來的公安們也愣在了原地。
他們還舉著槍,冷冰的槍口對準了正中間的黑色卷發男生,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了茫然和不知所措。
對方根本沒有靠近圖書館,也沒有跟裡麵的人說過話,更沒有朝那邊看過一眼。
換做是誰,都不會覺得正在發生的案件與他有關。
安室透的手忽地一鬆。
保護?
他們這是在保護他嗎?
明明對逮捕的事情心知肚明,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說保護。
有人死了。
就死在他們的麵前。
毫無預兆地,猶如一道黑影劃過了圖書館明亮的玻璃,就這麼落到了地上。
而他們都在乾什麼呢?
在“保護”這個可能是幕後真凶的人。
看著麵前依舊風淡雲輕的人,安室透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間被點燃,他的手用力攥成了拳頭。
他從來沒覺得保護這個詞這麼惡心過,而這還是由他自己親口說出來的。
手心攥得生疼,卻遠遠沒有他內心陡然撕裂出的傷口痛苦,他惡狠狠地盯著麵前的人。
他竟然還說謝謝。
謝謝他們的保護。
拳頭在瞬間揮出,安室透看到那人冷淡的眼睛微微睜大,眼裡仿佛閃過了一絲異樣的情緒,然而安室透已經無法分辨出那是什麼了。
他的腦子裡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報仇!
他攥緊了拳頭,用力把人揍到地上,他出手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麼的用力、不留餘地。
麵前的人砰地倒地,安室透衝上前去,被墜樓變故驚呆了的公安們迅速回神,大聲喊道:“不要動!!!!”
“都不要動!!!!”
“不準打架!”
在那混亂的聲音中夾雜著一道清亮的女聲,畫麵宛如在這時候才真正開始流動。
那些舉著槍的公安回過神來,收起槍衝上
前,七手八腳地拉開憤怒的安室透。
他的神情猶如失去理智的野獸,這麼多受過訓練的公安都差點拉不住他,連忙分出一些人擋在他的麵前。
被他揍倒的醫生終於從眼前消失,替換成了一張張公安警察熟悉的臉,看到那些人焦急不安的神情,安室透眼中熊熊燃起的怒火忽然凝滯了些許。
他掙紮的動作慢下來。
幾名公安拽胳膊的拽胳膊,抓肩膀的抓肩膀,一個個都如臨大敵地望著他,仿佛要把他當成犯人按倒在地上。
安室透的耳麥在動手的時候鬆動了,諸伏景光的聲音落到他的耳中變得遙遠而模糊,雙手都被人用力扣住,他喘著粗氣,低聲喝道:“放開!()”
那些公安默默對視了一眼,抓住他的力道鬆了些許,但並沒有就這麼放開他。
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覺得安室透做錯了,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們內心的憤怒不比安室透少。
接到這次任務的同時,他們也得知了目標的危險性——不是對方手中握著刀槍,能看得到的危險,而是無聲無息,能置人於死地的感覺。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看穿,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中招,他們所有人都被上級命令不準接觸那人,也不準跟那人說話。
可意外還是在他們的眼前發生了。
圖書館裡驟然綻放的血花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安室透抬眼望去,被他揍倒的醫生已經站了起來。
被他用力揍了一拳,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什麼傷口,他揉著臉頰,似乎感受到了安室透的視線,隔著重重人影朝他瞥了過來。
那雙眼眸狹長而冷淡,眼中的涼薄和嘲諷比之前更甚。
安室透在什麼證據都沒有的情況下對他動手,這不更說明了安室透的無能為力嗎?
如果說他之前沒有把安室透放在眼裡,現在就更不會放在眼裡了。
安室透呼吸一滯,剛鬆開的拳頭用力攥緊。
他身旁的公安們趕緊拉住他,你不是談判專家嗎??()_[(()”
有人小聲說:“彆那麼衝動!”
安室透在這次行動中用的不是公安的身份,而是以警備企劃課的名義從外麵請來的談判專家,這樣的話就算真的遇到黑麥也能當做很好的借口。
他之前給今鶴永夜看的證件也是空白的,裡麵連警徽都沒有。
他明明這麼謹慎了,自認為已經做得滴水不漏了。
可命案還是在他眼前發生了。
麵對醫生時的一次次失敗,最終化作了一條條人命。
又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他麵前消逝了。
川田美奈暫且不提,那十年前神保町發生的命案呢?
他到底活了多久,又害死了多少人?
安室透現在仍然能聽到圖書館內混亂的聲音,那在頃刻間墜亡的人不僅牽動著他的神經,更刺激著所有人的心臟。
明明站在陽光底下,他的內心卻仿佛有著無法驅散的
() 陰影(),那陰影還在不斷擴大(),如同圖書館內的血泊,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讓人心驚。
他仍然憤怒地瞪著麵前的人,卻不再像是要衝上前去把人撕碎了,因為他知道這是最沒用的。
必須找到證據,才能將醫生繩之以法。
還所有人一個公道。
讓那些被害死的人也得以安息。
他伸手扶正耳麥:“……你剛才說什麼不對?”
他的指尖微顫,氣息也很不穩,語氣中卻帶著無法形容的堅定與決心,諸伏景光終於鬆了口氣,低聲說:“你們身邊那個女的……很有可能是金田雪帆的姐姐。”
安室透一愣,隨即往身側看去。
就在他們的不遠處,站著一個穿米色大衣的女性,大概二十多歲,留著棕色長發,雙手抓起一本厚厚的書,看起來像是要朝他砸過來一樣。
剛才就是她說的:“不準打架!”
這是金田雪帆的姐姐?
眼前閃過了在樓道中見到金田雪帆的場景,他和眼前的女性並沒有多少相似之處,可米色的衣服、棕色的頭發,卻又確實有那麼幾分既視感。
她手裡拿著的還是——福爾摩斯精裝本!
瞬間想起了什麼,安室透朝醫生看過去。
對方輕輕揉著臉頰,好像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他既不在乎那些公安憤怒的目光,也不在意安室透幾乎能把他灼穿的視線。
安室透從未如此清楚的意識到,在冷淡而又平靜的外表下,擁有的是一顆殘酷無比的內心。
“不是要去圖書館嗎?”安室透突然開口,“還不走?”
所有人都被他尖銳的語氣驚到了,就連用耳麥與他連線的諸伏景光都吃了一驚。
他這個位置離得遠了,圖書館裡的人掉下來的時候,他隻能聽到一點點聲音,而且他也不是正對著東大門,其實並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隻能從聽到的聲音來判斷。
安室透卻是眼睜睜看著那人掉下來摔死的,造成的衝擊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諸伏景光明白他為什麼會用這種語氣跟醫生說話,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擔心。
醫生最擅長利用彆人的弱點了,現在他這樣……不正是被醫生利用的好時機嗎?
沒有人比他更憤怒,更迫切地想要破案了。
然而諸伏景光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一條人命就這麼在他們的麵前消失了,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找到證據,”他沉下聲音,對安室透說,“抓住他的破綻,把他緝拿歸案,你能做到嗎?”
安室透定定地望著對麵神色冷淡的人,他的身影在瞄準鏡中筆直而堅定,低沉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
諸伏景光聽到他說:“——當然!”
他會抓住醫生的。
無論再怎麼精妙的設計,也不可能萬無一失,隻要有那麼一點點破綻,他們就可以將醫生“請”回警視廳,接受更詳細的調查。
() 安室透已經不想說什麼保護的了,一想到這個詞,他的胃裡就一陣翻湧,血液如同要倒流一般。
“這位女士也一起去吧。”安室透轉向一旁的棕色長發女性。
對方臉上化了淡妝,麵容姣好又精致,聽到他沉冷的聲音之後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察覺到了裡麵的敵意,她點頭說:“好啊。”
不等安室透說話,她就說:“我剛從裡麵出來,說不定我還是犯人呢。”
安室透頓時臉色鐵青。
今鶴永夜在一旁嘴角微揚,他臉上戴著易.容.麵具,稍微一動就會牽連旁邊的皮膚,一陣刺痛從側麵上傳來,他暗暗在心中嘶了聲。
早知道剛才就應該一拳打回去的。
不過那樣的話,更有可能會被以打架的名義帶回去,公安想要抓人手段多的是。
今鶴永夜默默把這一拳記在了004的頭上,如果不是004,他今天根本不用出現在這裡。
但看到安室透臉色難看的時候,他心裡多少還是有點不爽。
“不用。”他淡淡地開口,“沒有必要去了。”
沒有必要?
是因為殺人已經完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