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之上的金發男人嘴角微勾。
被他那雙海藍色的眼睛注視著,說話的人氣勢頓時矮了一截。
“隻有日本人才能管這件事嗎?”這時他聽到眉目深邃的男人說,“我看你們混得太慘,想提醒一下也不可以?”
“誰要你的提醒?!”
“不要再狂妄了!”
“滾回你自己的國家去!!”
抗議的聲音越來越大,隻不過抗議的內容完全脫離了正常的方向。
帶著金邊眼鏡的男人聽到那些話也不生氣,隻是毫不留情地說:“那你們就在這裡凍著吧。”
說完他轉身就走。
大聲嗬斥他的人們不由得一頓。
“哦對了,”這時男人又忽然停了下來,“其實剛才我和日賣電視台的記者商量好了,像你們這種不正規的抗議活動根本堅持不了多久,為了支持你們的活動,日賣電視台願意無償提供水和食物、取暖用品。”
他在台階上回過頭,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穿透明亮的鏡片,銳利的目光落到了每一個人的身上。
他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
“——隻要登記就好。”
日賣電視台的記者趕緊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登記本。
登記是為了能夠報銷,這是台裡剛剛商量好的,看天氣預報,下午說不定會下雨,抗議的人要是散了,他們的新聞可就沒了。
所以聽到金發男人提議的時候,記者想也不想就打電話回台裡請示了。
他們電視台為抗議民眾提供食物,提供帳篷,民眾們不滿警視廳的行為,下大雨仍在堅持——多好的素材啊!!
記者和一個小助理拿著登記本飛快跑過去,抗議的人們本來還沒什麼反應,聽到他說要登記真實姓名和電話,一個個都變了臉上。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想起了剛才站在台階上的人。
那意味深長的微笑仿佛帶著某種惡意
。
“我們不登記!”
“誰知道你們拿了名字和地址是要乾什麼……”
“陰險的美國人……你們日賣電視台和他是一夥的吧!”
記者的登記本一湊過來,站在最前方的人就齊刷刷地甩開了他的手。
記者不由得說道:“我們不是想要做什麼,這就是正常的程序,如果不想留地址,電話也行……”
看到人們的神色越發不信任,他忍不住說道:“剛才那個人也沒有那麼壞,人家叫yousukeArranz,日文名是阿蘭斯遊介,外祖父也是日本人,這次回來休假,看到你們在外麵被凍成這樣,警視廳也不理,這才聯係了我們……”
然而他不說還說,一說人們越發生氣了。
“你說他是好心?”
“好心乾嘛不直接發物資,還要登記?你們電視台也是,差這點錢嗎?”
抗議的人們倒也不是想白拿東西,隻不過剛才阿蘭斯把嘲諷拉滿了,在他們看來,任何與他有關的行動都是可疑的。
在本子上寫了電話和名字,誰知道會不會被警察找上門啊!!
現在還遠遠沒有進入大媒體時代,記者和電視台關注的也是抗議的集體行動,而不是專注到每一個人。
一想到風險有可能落到自己一個人頭上,對公權力的畏懼立即就冒了出來。
記者手裡的登記本如同毒藥一般,根本沒有人想碰。
緊密圍在一起的人們也因為記者的靠近而出現鬆動,外圍站立的人群間隔越來越大,站在樓上的黑田兵衛詫異地發現,那些人都在不著痕跡地往後退。
越退越寬,越退越遠。
最後直接有人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圍在警視廳門前黑壓壓的一群人驟然少了大半,隻剩下寥寥數十個還在堅持。
然而那數十個在警視廳的高樓看來,就如同芝麻粒一般渺小。
日賣電視台的記者越叫他們,他們就跑得越快。
“你們怎麼回事啊!!”記者有些傻眼了。
他回頭看了看站在台階上方的金發男人,對方淺金色的鏡片後麵,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片刻後,他對記者無聲地笑了一下。
記者:“……”
總覺得自己被利用了。
今鶴永夜不理會他微妙的視線,轉身走進警視廳。
剛才幫忙抬桌子的兩個警察眼裡已經沒有憤怒了,全都眼神崇拜地望著他。
“阿蘭斯先生!”其中一個說,“您真的是太厲害了!”
“您是特地趕來處理這次事件的嗎?您表現真的太好了!”
今鶴永夜腳步一頓:“啊。”
他有些恍惚的說:“我是來開會的。”
都是因為遇到了安室透,他都快忘了他是來乾什麼的了!
安室透這個人真的很有問題,今鶴永夜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盯上自己的,明明那麼
大一個顯眼包都分到諸伏景光麵前了,他愣是沒看見,非要追著自己現在這個身份跑。
今鶴永夜還沒進門都能感受到他那恨不得把自己訂到牆上的視線了。
原計劃裡諸伏景光的下屬才是明牌,是最該被懷疑的對象,他什麼都準備好了,沒想到最先被懷疑的反而是現在這個。
最自由、最無人敢惹的身份。
今鶴永夜拿著另一瓶水再次進入警視廳,還沒走多遠,就感受到了安室透比之前更強烈的視線。
他假裝沒看到,鎮定自若地按下電梯。
就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刹那,安室透的身影從外麵衝進來,一下子把他撞到電梯冰冷的牆壁上。
電梯門無聲的合上,電梯裡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安室透抓著他的襯衫領口,連同領帶一起抓成一團。
“我不會相信你的。”安室透說,“如果你現在離開,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今鶴永夜一怔,他這是直接把自己當成敵人了?
這個身份好像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吧?
然而他並不知道,就是因為挑不出任何錯誤,安室透才會覺得不對勁。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人,能熟練利用人心理的弱點,把所有人都算計得明明白白!
在推遲會議的這兩個小時裡,安室透反反複複在看阿蘭斯遊介的視頻,對方的發言犀利,角度刁鑽,語氣也足夠強盛,因此說話的時候非常富有衝擊力,製造出來的話題性也非常足。
然而他絕對沒有今天這人的威懾力!
要是他每次發言都能強到這個份上,那些記者根本就不敢在背後偷偷說他的壞話,給他編排一些不存在的花邊小報!
所以眼前這人根本就不是阿蘭斯遊介!
他說話的聲音根本就沒有美國人一貫的幽默強調和風度翩翩,隻有直來直往到毫無掩飾的惡意!
他毫不介意釋放自己的氣場,震懾住所有敢於出聲反對他的人。
他會讓注視他的所有人都心生畏懼,所有人都不敢出聲。
在安室透的認知裡,隻有一個人能做到這種程度。
醫生——
這個詞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這時被他抓住的男人忽然動了動。
似乎是被勒著脖子不太舒服,他側了側頭,金邊眼鏡剛才被他撞得下滑了些許,正好露出那一雙海藍色的眼睛,冷冷地望著安室透。
毫無阻隔。
鏡片在他眼角下方投射出一道亮色的陰影,將他的眼神渲染得極其銳利。
安室透的手指不由得攥緊了幾分。
就算今天犯錯,也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麵目。
他把手伸向麵前的男人,如果是易容的話——
這時他忽然感覺與手臂接觸的地方好像壓著什麼東西,黑色西裝的上口袋恰好在那個位置,他把手飛快伸進去,觸摸到了一團物體,帶著植物的粗糙手感。
安室透飛快把那東西拿出,就在這時,那人猛地推開了他。
他用手扯開了勒在自己頸間的領帶,連帶著有些泛紅的脖頸也揉了揉。
修長的手指從上麵掃過,沒有半點易容的痕跡。
一縷奇異的香氣飄入鼻尖,安室透垂下眼,怔怔地望著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朵白菊。
和外麵那些祭奠死者的一模一樣。
被他放在口袋裡。
如果是醫生,醫生知道那棟樓裡沒有人死,他根本不可能隨身攜帶這些東西。
而且他穿的黑色西裝款式也比平時更為莊重,領帶也是純黑色的……
就好像是,參加葬禮。
“我需要司機,是因為在日本打車不方便。”
這時他麵前的男人開口了,安室透驀地想起他掏出錢包時,裡麵根本沒有多少日元。
如果是來旅遊,怎麼可能不兌換日元?
是打車的時候都被坑掉了嗎?
安室透有些怔愣地抬頭。
“我隻是想交個朋友。”對上他的視線,對麵的男人說,“剛剛開了個小玩笑。”
他的眼神又染上了剛剛見麵時的奚落與嘲諷。
“不過我發現……你們日本人還真是玩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