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宗霖好幾次都在嘗試找回記憶,臨近想起來的時候瀕臨失控,眼睛血絲密布,仿佛下一秒就會爆開。薑予安並不打算用記憶試探,以防出現無法挽回的後果。
“我知道了。”林璨低頭,眼圈微紅。哪怕她想欺騙自己,哥哥現在活得很好,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在跟隨薑予安進入那道門之前,她看見漆黑的海水中,無數扭曲的屍體散發著幽藍的熒光,交纏成一麵望不到儘頭的巨牆。
“上課了。”薑予安聽見鈴聲響起,跟著幼兒園的老師回了園區。這裡的孩子很少,加上薑予安一起,才五個小孩。
林璨在隔壁的小學部,整個學校被分成幼兒園、小學部、初中部,但學生太少,學校很大,反而空曠得可怕。
“小薑導,我過去了,有什麼事叫我一聲就好!”林璨匆匆趕去教室,背著粉色芭比公主書包,穿著美羊羊短袖,粉色蛋糕裙,有種十多年前的潮感。
或者說,這是林皎心中妹妹的樣子,是他年少拮據時的遺憾,有條件了就全部安排上。
林璨美滋滋穿著哥哥買的衣服,跑起來噠噠噠,看起來很憨。一個人的時候無堅不摧,找到哥哥之後又變成了活潑開朗樂觀的小女孩。
影子很喜歡刷短視頻,什麼類型的都看,薑予安看過這種穿搭,停
留在十幾年前。
林璨沒有發現這種微妙的異常,她已經沉浸在久彆重逢的溫情之中,失去了警惕。
這並不是林璨的錯,這個世界本就具有迷惑性,宛如溫水煮青蛙,哪怕是薑予安,偶爾也會有些失神,一邊觀察異常,一邊融入其中。
“今天學十以內的數字,小朋友們跟著老師一起念,‘1’像鉛筆細又長,‘2’像鴨子水上遊……”
幼兒園的老師是個溫柔漂亮的年輕女人,對小孩很有耐心。除了薑予安以外,那四個小孩都在跟著老師念,搖頭晃腦的,非常投入。
但裡麵有兩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小孩,念起中文字正腔圓,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等老師講完課,私下問薑予安:“是老師講的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安安小朋友不跟著一起讀呢?”
薑予安:“我已經會了。”
老師:“是嗎?那我考考你……”
等林璨下課之後摸過來,就看到小薑導麵無表情回答老師問的問題,從十以內加減法過渡到一百,老師驚為天人,直呼天才。
林璨眼看著小薑導表情越來越冷淡,一副受不了的樣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過來和朋友一起玩嗎?”老師見林璨過來,友好的打招呼。
林璨點頭:“嗯嗯,我和他是好朋友。”
老師示意他們倆去玩,本來見薑予安一直不和其他小孩玩,擔心他不合群,既然有小夥伴,就不用擔心了。
轉頭,老師就和原相離說了薑予安的知識量超出了幼兒園水平的事,原相離表示,不用跳級,要讓小孩有個完整的童年。
薑予安的監護人覺得他需要童年,林璨是主動找回童年,她對幼兒園的大滑梯很感興趣:
“小薑導,要不要玩這個啊?”
“看起來真的很好玩的樣子……”
薑予安若有所思:“小?”
林璨卡了一下:……
“這裡比較隱蔽,視野也很好。”林璨若無其事的爬到滑梯頂上。
這個滑梯並不是幼兒園常見的矮玩具,而是一個高達兩層樓,呈半封閉狀態、做了保護措施的大滑道。哪怕放在景區,也會有人花錢試試,對於年輕人的誘惑力是巨大的。
林璨自從找到哥哥之後,就有點傻樂,爬上滑梯頂上後,用袖子擦了擦地麵,給薑予安擦了個座位出來。
薑予安沒深究稱呼的問題,也上了滑梯,周圍比較空曠,從這裡可以看到大半個學校。
學校與整個蘭蒂斯城的畫風一致,建築風格華麗豐富,牆上是各種色彩繽紛的塗鴉,還有很多動漫人物。
除了教室以外,學校內部有很多休閒娛樂設施,如圖書館、音樂廳,籃球場、室內遊泳池,甚至還有遊戲室、電影院、馬場。
學生的作息、課程都非常寬鬆,沒有成績要求,文學課隻教基礎常識,藝術課反而十分全麵。音樂繪畫舞蹈……隻要想學,就能找到相應的老師。
“我們還有教刺繡的老師,穿著三寸金蓮的繡花鞋,行為習慣非常像古代的大家閨秀……”
林璨說著她的發現,這種明顯的異常,傻子都能看出不對。就好像不同時代的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大家和諧相處,過著自己的生活,揉雜成一座奇跡之城。
薑予安點頭,之前從屍牆中看到過古人,如果所有死於祭壇的人都能在蘭蒂斯城複生,有古人在學校任教也很正常。
給,老師做的零食……?”林璨說著,掏出一個香囊,裡麵放著一些果脯、肉乾,“很好吃的,應該沒毒,我吃了沒死……”
薑予安微妙的沉默兩秒,接了過去,慢慢啃肉乾,有點硬,但味道不錯。他在家裡已經吃過東西,不差這麼一點,正好對比一下二者的差彆。
林璨見他捧著一塊肉乾,像個小倉鼠,啃得很認真,心裡的小人在尖叫,可愛想捏!
薑予安默默看了她一眼,林璨努力調整表情,嘴角比AK都難壓,看著遠處飄揚的彩色旗幟,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好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哪怕是做夢,也夢不到這麼好的學校,想學什麼就學什麼,老師都很溫柔,同學也好相處,還能圍觀小薑導上幼兒園。
“那是誰?”薑予安視線落在操場上,有個身穿輕甲的男人站在石碑林前,徘徊不定,偶爾把頭靠在石碑上,看起來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他穿著一身戰時的甲胄,長發散亂,倒還乾淨,總在那片石碑林裡徘徊,有時候想觸碰上麵的字,又將手放下來。
“書法課老師,他的行書寫的可好了!”
林璨是小學生,二年級,課程要比幼兒園豐富許多,有幸見過書法課的老師寫字,看起來渾渾噩噩,醉醺醺的,但提筆的時候氣勢磅礴,那一手風骨嶙峋的字,更是讓人心神巨震。
“過去看看。”薑予安想近距離觀察一下。
這個人精神狀態不穩定,很有研究價值。
“要不我去吧,薑導你就留在這裡,也能看到一點……”林璨擔心會發生意外,薑導雖然厲害,但現在縮水成幼崽了,萬一有危險,跑都跑不快。
“我去。”薑予安為了節省時間,直接從滑梯上滑下來,咻的一下就消失在林璨視線裡。
“等等我!”林璨追上去,也跟著滑下來。
幼兒園的老師拍下視頻,發給學生家長。
“原先生,您家孩子和朋友玩的很開心,看來已經適應了學校的生活……”
原相離收到視頻之後,給原宗霖發了一份,然後反複觀看幼崽玩滑滑梯,久違地生出些愉悅的情緒。
*
學校很大,有很多建築物,風格多樣,這一片是中式建築,在外界足以成為知名景區的碑林,在這裡隻是尋常。
碑林中陳列著石經、書法、字碑,大部分模糊不清,看不出具體內容,從殘留的些許文字來看,那人書法造詣極高,雕刻水平也十分不凡。
“回去……”
“船……”
他口中喃喃念著幾個字,雖然有一張清峻儒雅的臉??[,因為神態倉皇,顯得有些狼狽。
與曾經瀕臨失控的原宗霖一樣,他眼瞳充血,幾乎一片血紅,完全漫過了原本棕黑的瞳色。
“你需要去醫院嗎?”薑予安抬頭看他,但這個人毫無反應。原相離一開口就打斷了原宗霖的異變,應該不止是用聲音,還用了某種特殊能力。
薑予安進入這個世界後,這具身體就是普通的幼童,心動係統也沒有提示,一切超凡能力都被屏蔽了,無法探查這人的具體情況。
“我要……出……出去……”他仰頭望向頭頂的天空,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仿佛已經望穿了頭頂的天幕,窺見了真實世界一角。
明明天氣很好,天空像大海一樣湛藍,白雲隨風聚散,卻莫名有種深沉窒息的壓抑感。
“有人……在等……”
“等我……”他喉嚨裡發出古怪的嘶鳴,手指深深扣在石碑上,留下鮮豔的血痕。
“薑導,小心!”
林璨有些擔心:“我叫彆的老師過來吧?”
“不用了——”薑予安已經看到了他擴散的瞳孔,拉著林璨朝後躲了躲。
下一刻,一聲爆響傳來。那個書法老師的頭顱驟然爆開,腦漿四散,鮮血裡混著五彩的漿液,還有頭骨、頭皮,濺紅了半麵石碑。
林璨駭然失色,哪怕她見過一些血腥場麵,也沒有看見過活人的腦袋在眼前爆開的場麵。因為離得太近,她的臉上還噴濺到零星幾點血水,抹了一下,仍是溫熱的。
她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想到薑導說的記憶問題,想到哥哥從來不提起母親……書法老師可能想起了什麼,想出去,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她真的能把哥哥帶出去嗎?
正常人的腦漿是白色,但書法老師的腦漿是五彩的,散發著好看的珠光,落地之後就凝結了,像一塊塊形狀不規則的寶石,璀璨美麗。薑予安瞬間想到了愛麗絲號上,塞爾托斯送給艾倫的皇冠。
這一幕雖然血腥詭異,但五彩的漿珠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有種難以形容的瑰麗。
學校裡忽然響起尖銳的鳴笛聲,正有人向這邊趕來,地上的五彩寶石像高溫下的冰塊,迅速消融,薑予安撿起一塊,攥在手心,仍然無法緩解它消融的速度。
好在寶石的邊緣是不規則的,有一個角比較尖銳,薑予安重重握下去,它紮破了手掌上的皮膚,接觸到鮮血之後,瞬間融了進去。
薑予安耳邊驟然響起金戈鐵馬之聲,一個身穿錦衣、頭戴金冠的少年策馬自繁華的京城衝出,磨礪數年之後,變成冷峻鋒銳的青年將軍。
海上倭寇眾多,將軍操練水師,從無到有,頹敗的海軍漸漸有了起色。或許正是因此,讓敵國感受到了威脅,他所率領的水師,在海上被眾多敵船圍攻。
他以寡敵眾,誓死不降,撐了好一段時日。船在圍攻之下燃起大火,即將沉沒之際,他下令,將船撞過去,與敵人同歸於儘!
隨著轟然響起的碰撞聲,他的一生徹底結束,就此沉入海中,像被一張漆黑的巨口吞沒,悄無聲息,連名字也遺失了,徹底忘個乾淨。
記憶裡有畫麵、聲音,與他自己有關的信息很少,或許是因為薑予安得到的這一塊太小了,所以沒有墜海之後的後續。
“怎麼了?”林璨見他失神了一會兒,有些擔心。
“沒事。”薑予安低頭,那些五彩的腦漿已經消失了,隻剩一具有些空洞的屍體。
書法老師原來久久駐足的石碑上,濺滿了血,流進篆刻的凹槽之中,原本模糊的字跡慢慢清晰起來——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漁陽。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哪怕曆經歲月洗禮,字跡幾乎被磨平,那種衝天而起的金戈之氣,仍然紮得人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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