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894年,4月1日,倫敦,晴。
請允許我在日記裡說,這是活了四十二年以來,我過得最高興的愚人節。
我相信全倫敦也幾近沸騰,因為那個男人,他,回來了!
世上獨一無二的谘詢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他“死”而複生了!
三年前,福爾摩斯先生為了鏟除犯罪界的“拿破侖”,與莫裡亞蒂在搏鬥中墜入萊辛巴赫瀑布。
整整三年,大偵探福爾摩斯音訊全無,疑似提前去見上帝,這讓歐洲被一層濃鬱陰雲籠罩。
再也沒有一雙眼睛智慧冷靜似他,再也沒有一顆頭腦縝密超凡似他,能堪破波雲詭譎的罪惡與黑暗,讓人們在混亂的現實世界裡找到宛如信仰般的安全保障。」
華生握著羽毛筆的手指微微發顫,無比激動地寫下這段文字。
半個月前,他與“死亡”三年的夏洛克重逢。
當時發生了撲朔迷離的槍擊案。夏洛克化身年邁的舊書收藏家,為破案重返倫敦。
時隔三年的再見,華生無法克製心中澎湃。四十好幾的男人,還是當場留下眼淚。
命運啊,有時過於殘忍。
三年前,華生以為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與搭檔死了。
三年中,他更經曆了愛妻瑪麗病入膏肓。作為丈夫又是醫生卻無力救治,隻能看著妻子撒手人寰。
人到中年,在乎的人一一逝去。
那種痛苦撕心裂肺,無藥可醫,表麵卻看不出傷痕。隻有在日落月升時,有一把名為“生死相隔”的鈍刀在日複一日地刺傷他的靈魂。
索性,上帝還留了一絲悲憫。
原來夏洛克不是真的墜崖死亡,而是在莫裡亞蒂死後,為了將其餘黨一網打儘而不得不假死三年。
華生聽完夏洛克的解釋,難免心有埋怨。
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他呢?害他傷心、迷惘、失落了太久。
不過,華生沒有抱怨。
如果是十四年前,兩人剛剛認識,他一定會責問為什麼。
現在卻不必問了,他都懂,懂得夏洛克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摯友的安全。夏洛克獨自承擔危險,希望摯友能活得安穩。
「摯友是誰?當然是我。我都懂的,約翰·華生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最好的朋友。
儘管這輩子不指望能親耳聽到大偵探開口承認這句話,但我看穿了這個真相。」
華生寫到這裡,摸了摸八字胡須,笑了起來。
相識多年,他依舊無法看穿夏洛克的很多想法,無法完全跟上夏洛克的思維節奏,但也不妨能確定一點——敬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是一個冷漠到溫暖的好人。
“轟!”、“誇嚓——”、“哐!”
一牆之隔,221B起居室內突然炸響爆破音。緊隨其後是玻璃器皿的爆裂與落地聲,像是發生了一場突然槍襲。
華生想也不想立刻衝出房門。
“咚!”起身太慌忙,不小心把椅子給撞翻了。
開門,卻見夏洛克不慌不忙地用一條毛毯蓋滅長桌上的火焰,地上是散落的碎裂化學試劑瓶。
夏洛克毫不認為自己弄出了多大動靜,好似隨意地打死一隻蟑螂。轉頭看華生,淡淡地問:“有事?”
華生一愣。這一幕非常眼熟,是曾經的221B日常。
偉大的偵探閒得無聊就會做些小實驗,搞出一些他本人不以為意的大動靜。
華生從十四年前剛剛開始合租時的不適應,後來變得能一邊聽這些動靜一邊讀愛情。
隻是兩人有三年沒見,某些舊的習慣變得生疏,讓他一時忘了以往熟悉的背景音。
離開貝克街221B三年,昨天兩人剛剛搬回來,有些事要重新適應。
“我沒事,這裡安全得很,我能有什麼事。”
華生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正常的福爾摩斯回來了,熟悉一下就好」。
夏洛克揚了揚眉,似乎會脫口而出‘人到中年,華生,您要小心記憶衰退引發的一驚一乍。有病,就去吃藥。’
兩秒的安靜後,他卻隻說:“五分鐘前,哈德森太太把晚報送了上來。”
牆頭時鐘指向18:35。
一如往年,房東太太會在這個時間段送來晚報。
如果夏洛克與華生沒有外出辦案,到了19點就會開始晚餐。
華生漸漸養成餐前看晚報的習慣。
此時聽到夏洛克的話,視線瞥向櫥櫃上的托盤,上麵放了幾份報紙。
“哦,對的,我開門就是出來拿晚報。”
華生說著,仿佛無事發生,走向櫥櫃方向。
他順勢認下這個送到手邊的好借口。
似乎剛剛的匆匆開門不是在擔憂夏洛克,才沒有腦補一場殺手潛入起居室引爆炸.彈與夏洛克發生搏鬥的大戲。
夏洛克不會錯漏華生轉身的動作略顯生硬,但沒戳破醫生經過多年磨煉仍不夠精湛的演技。
華生拿起報紙,加快腳步返回書房,怕慢一秒就會遭受大偵探妙語連珠的調侃。
臨進門,他又回頭瞅了瞅夏洛克。不甘心,想說點什麼扳回一局。
華生定睛一看,笑了,他找到了突破口。
夏洛克睡袍的左側胸口處,被濺出的化學試劑燒出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破洞。
“福爾摩斯先生,上帝真的庇佑您。隻讓您的衣服燒出一個洞,沒有讓腐蝕性溶液侵蝕您的心臟。恭喜您,您又逃離死神一次。”
華生看清楚了,這件睡袍破洞的位置露出一抹金屬反光。
夏洛克是在睡袍內側口袋,緊貼心口的位置放了一塊金屬?
正要問,發現夏洛克臉色忽變。
夏洛克迅速低頭,下一秒就摸上心口位置的內側口袋。
將一隻手掌大小的鎏金煙絲盒匆匆取出,仔細端詳,反複確定它沒有被化學試劑損毀,這才緩和了神色。
華生:有古怪!
幾乎是瞬間,敢用邁克羅夫特肚子上的肉打賭,他的弟弟夏洛克有一個超級大秘密,與方形鎏金煙絲盒相關。
相識至今十四年,華生罕有看到夏洛克幾近本能的慌亂與小心翼翼。
仿佛傷到鎏金煙絲盒,就是對大偵探不可言說的珍寶下毒手。
華生努力回憶,他不是頭一次見到這個金屬煙絲盒。
煙絲盒不名貴,簡單的長方形樣式,外盒不曾鑲嵌任何珠寶,表麵的鎏金早就隨時間流失而變得黯淡。
在兩人合租之初,他就見過這個盒子。後來又見過幾次,有次看到夏洛克從枕頭下將它取出,放到衣服內袋。
一直以來,華生單純地認為老舊煙絲盒是夏洛克的慣用物品之一。
現在想一想,後知後覺發現其中疑點。
夏洛克抽煙,但從沒看到他從這隻隨身煙盒裡取出過一縷煙絲或一片煙葉。
華生:煙絲盒,讓福爾摩斯從不離身的煙絲盒,卻從不見它存放煙絲,裡麵究竟藏了什麼?
毫無疑問,一定存放了某個秘密。
華生努力憋住好奇心,攥緊報紙想要返回書房。
理智告訴他好奇心害死貓,但一股探索欲上來了,不合時宜地控製了他的全身神經。
“我看到煙絲盒凹了一塊?是什麼時候的事?以前似乎沒有。”
華生聽到自己嘴巴一開一合地發出疑問,腦中默默給了自己一腳。
叫你問,怎麼就控製不住要去挖掘大偵探的秘密呢?指望聽到什麼回答?福爾摩斯不想說的時候,不可能從他嘴裡挖出一句實話。
沉默。
沉默是今夜的221B。
正當華生以為夏洛克閉口不談時,他卻說話了。
“華生,應該恭賀您,您的觀察力進步了。您說得對,盒子上的凹陷是新添的。”
夏洛克輕輕撫過煙絲盒蓋的凹陷處。
凹陷約1英尺,這是鋒利匕首紮穿心臟時會留下的刀口寬度。
“三年前,我與莫裡亞蒂在懸崖邊纏鬥,從萊辛巴赫瀑布墜崖時,他臨死掙紮給了我一刀,留下了這道金屬凹痕。如果沒有煙絲盒,或許匕首可以紮穿我的心臟。”
夏洛克說起三年前的凶險細節,麵不改色,語氣平淡,仿佛差點被死神接走的不是他本人。
華生緊皺眉頭,完全沒有偵探朋友的鎮定。
“上帝啊!我該知道的,莫裡亞蒂果然沒那麼好對付,死到臨頭也想多帶走一條人命。幸好,您有煙絲盒,它真是您的幸運物。”
華生已經忘了探索煙絲盒裡的秘密。
不管盒內藏著哪種秘密,它幫夏洛克擋了一刀,那就值得讚美。
“幸運物……”
夏洛克低語重複這個詞,慣常冷靜的眼眸裡泄露一縷幽光。
抬起頭,似乎是看華生,又似乎是看向華生身後的窗戶。
黃昏了。
太陽漸漸西沉,殘陽如血,血色滲入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