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不可能相信在古怪教堂裡的春季祭典沒有暗藏詭異。
此時,紮辮男忽然問:“祭典時隻要說真話就行,確保您是真心想在印斯茅斯定居。您可以接受這裡的一切嗎?比如今天的這場雨給您什麼感覺?”
“雨水帶來濕潤的氣息,讓我感到全身舒暢。”
夏洛克脫口而出,心頭卻猛地一凜。
他怎麼可能喜歡超標的魚腥味,那讓他的鼻子異常不適。
驟雨使得魚腥味濃度飆漲,他本不該對印斯茅斯的雨生出好感。
當大腦給出近乎謊言的回答時,身體竟是絲毫也不感到違和,真的沒再因為降雨而不適。
細想一下,從出旅店到現在為止的五個小時,他竟然沒再打一個噴嚏。
「同化」!
電光火石間,夏洛克冒出這個猜測,背後升起一絲寒意。
是因為淋雨嗎?還是待在印斯茅斯的時間越長,人就會被悄無聲息地被改變?意識思維是不是被一點點侵蝕?
紮辮男對回答很滿意,“很好,看來您很適應這裡的環境。您真心喜歡印斯茅斯,必然會獲得輕鬆愉快的生活。”
*
*
古怪腳鏈的倒計時沒有停止地變動著,這一刻變為「44:00:58」。
柯莎在旅店待了三小多時,將手上的書籍報刊都看完了。
文字記錄涉及馬塞諸塞州與美國東岸的很多方麵,但隻字不提「印斯茅斯」。
這點很奇怪。尤其在幾本書中撰寫了波士頓的商業情況,包括對漁業數據的分析。
比如提到“波士頓龍蝦”不是產自波士頓,多數來自緬因州。之所以得此彆名,因為波士頓是美國東岸的集散轉運中心城市。
波士頓轉運的海產品品種繁多。綜合多本書的數據,能夠清晰追溯海產品的不同產地與銷售地。
然而,印斯茅斯榜上無名。
從印斯茅斯坐馬車,一天能到波士頓。
兩地距離不算遠,小鎮又以漁業為生,它的名字怎麼不在波士頓的漁業綜合清單上。
書店店主說小鎮賣出過高品質的珍珠,所以不為精美的貝母折扇驚豔。對此,也沒有一本書記載了相關曆史。
印斯茅斯似乎隱身了。
柯莎越發懷疑小鎮的收益來源。
再看旅店內部裝修非常華麗,那意味著造價不菲,本錢又是從哪裡來的?
下樓主動試探老羅賓森夫婦。
第一眼就覺得這對男女長得很有夫妻相。
柯莎以準備定居但不知道找什麼營生為借口,谘詢起了印斯茅斯的漁業情況。
今天下船,看到水手們的漁網是空的。
據悉是昨天上午先去波士頓賣了魚,再轉道紐約去接了私奔情侶回印斯茅斯。
柯莎詢問老羅賓森夫婦,小鎮漁夫們都能捕撈哪些魚類,大致又能賣出什麼價格。
老羅賓森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他以從前作漁夫的經驗,細數一年四季從印斯茅斯出海能捕撈到哪些海鮮。
柯莎默默對照波士頓相關收購數據。以那些魚類的收購價,可以維持小鎮漁夫溫飽,但要修建這座豪華裝潢的旅店必須有一筆飛來橫財。
老羅賓斯太太補充:“十六年前,我們撈到一隻品相很好的紅珊瑚。賣出高價,然後開了這家旅店。”
“紅珊瑚?”
柯莎疑惑更深。
通過閱覽大量書刊,發現印斯茅斯以外的社會與她對19世紀的認知相同,曆史發展、水文地理、科學發明等與她的世界一致。
紅珊瑚的主要分布區域不包括北美東岸,多麼離奇的概率才能在這裡撈到紅珊瑚?
柯莎:“是在印斯茅斯附近海域撈到的紅珊瑚?”
老羅賓森夫婦點頭。
柯莎倍感不可思議。
羅賓森還理所當然地說:“其實,您完全不用為生計發愁。在印斯茅斯住下就明白了,這裡被神庇護著。
像是寶石級紅珊瑚、孕育大珍珠的貝類、昂貴的海螺珠等等,小鎮漁夫總能幸運地捕撈到它們。”
柯莎一個字也不信。
哪有僅憑幸運就一夜暴富的好事。如此高概率地捕撈到稀有海洋珠寶,勢必要付出某種代價。
現在她可以完全確定印斯茅斯鎮的財富積累使用了異常手段。
羅賓森太太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中午沒見您點餐,晚飯要吃點什麼?”
柯莎從船上醒來後,一直沒有口渴與饑餓感。很不正常,可現在帶來了便利。在詭異的印斯茅斯,真不想吃東西,就怕病從口入。
她卻非常自然地回答:“您按自己的安排做菜就好。留兩份,等會我與西格森在房裡吃。”
飯菜送來後,可以悄悄處理了。
羅賓森太太瞧了一眼掛鐘,“那好,一會我去準備晚餐,大概晚上七點左右開飯。”
時鐘指向15:28。
柯莎起身告辭,現在能100%確定今天下午的平靜狀態不會持續太久。
禮服裙不適合高強度運動,要把新買的便裝清洗烘乾,才能靈活行動。
計劃今夜去看一看晚上的印斯茅斯有沒有異樣?
不知道“西格森先生”有無收獲。下樓前去敲門不見回應,發現客房門鎖處夾了一根黑色發絲,他應是出門後尚未回來。
雨停後,天空放晴。
萬裡無雲,太陽漸漸西沉。
落日餘暉絢爛似夢,似打翻了調色盤,將天空渲染成一幅瑰麗多姿的畫。
洗完衣服又簡單洗漱後,柯莎站在窗台邊,看著街上三三兩兩的往來人群。
鎮民都不急不緩地在晚霞中散步,無法在任何人身上找到緊迫感。
越看,越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在這裡定居就能遠離槍林彈雨與明爭暗鬥,活得簡單又平靜。
不對!
她怎麼會冒出這種想法?真是路易十六去協和廣場——沒有頭腦!
柯莎為不理智的念頭而警覺,不明力量能對身體造成影響,說不定也能擾亂思維。
不能閒著,把今日從船上醒來後的見聞都畫下來。
先速寫打過照麵的那些人。
從船上的十位水手開始,然後是沿途看到還有印象的人,最後是書店店主與旅店老板夫婦。
總計32人,當20幅肖像成稿,近三個小時過去了。
時間接近晚上七點,窗外已經暗了下來。很快,再有六七分鐘即將完全天黑。
柯莎揉揉額頭,她仍舊不覺得餓,但一股洶湧的疲憊感湧了上來。
放下畫筆,準備去找對麵的“西格森”先生,之前依稀聽到房門開關的動靜。
出門前又翻了一遍畫像,彆扭的感覺冒了出來。
畫像有點不對勁。
調整了順序,不以今天見麵的順序,而是按照年齡排序。以二十歲左右為界限,小於20歲一組,大於20歲是另一組。
前一組與後一組的骨相竟然在眉宇間有差異。
尤其是後一組,不同家庭的成年人怎麼會有莫名相似呢?
荒誕!
簡直是對人類基因遺傳規律的挑戰。
四個孩子與其家長六人對比,孩子與父母的骨相有差彆,但家長們彼此之間竟有麵容相似點。
難道這些孩子都不是親生的?這些家庭的大人反而是有血緣關係的近親?
還是不對。
柯莎想到頗有夫妻相的老羅賓森夫婦,還有隔壁的書店店主。
三人的年紀都大於二十歲,與超二十歲一組的人物畫像對比,在眉宇也有相似處。
印斯茅斯鎮民近親的概率太高了吧?
如果這可以用小鎮不常與外部通婚去解釋,新的問題又來了。小於二十歲的人群為什麼會沒有相似的眉眼骨相呢?
難道印斯茅斯人會在二十歲左右進行一次突破式發育,尤其是在麵相上發生變化?
這是哪種生物規律?
柯莎疑惑時,聽到房門被敲響。
夏洛克:“是我,西格森,為您捎來了晚餐。”
“請進。”
柯莎打開門,反手關上時,就見餐盒被隨意擱置到櫃子上。
這次,夏洛克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接建議:
“我沒有感覺到餓,如果您也不是很餓,還是不吃往晚飯比較好。誰也說不好吃了印斯茅斯的食物會造成哪些影響。”
柯莎認同,“謹慎是對的,我也沒覺得餓。正好我想去找您,下午有點發現。”
“稍等,請讓我先說一點。”
夏洛克不由晃了晃腦袋,試圖讓發沉的腦袋保持清醒。
“我去出鎮小路試過了,它很危險。走了五十米遠,山坡突然滾落大量石塊。”
所以,再談其他事之前務必要牢記這一個警示。您不能再走那條路去冒險,一不小心就會送命。
這些言下之意沒說出來,夏洛克的眼皮猛地變沉。
困意就像今天午後的大雨,來得又急又猛。
現在他非常困,困到多說一個字都累。
就像是被強製斷電一樣,努力單手撐住牆麵,可再也站不直了。
“西格森先生?!”
柯莎伸手扶住,但也感到一股強烈的困意突襲。
勉強將人送到沙發上躺好,她也支持不了,靠著沙發迅速睡著。
此時,太陽徹底沉入地平線。
黑夜降臨了。
海浪侵襲印斯茅斯沙灘,夜色下的大海變得詭譎陰沉,似有一聲聲呢喃從深海傳來。
印斯茅斯鎮燈火通明,似乎一切如常。
旅店一樓,老羅賓森夫婦津津有味地吃著飯,完全不知樓上客房的情況。
紮辮男關店回家,正與新婚妻子一起吃著飯閒聊。
說起下午遇上的客人,“有一對私奔情侶來到了印斯茅斯,那個男人能弄到極品古巴煙葉。這太好了,往後我就不愁沒有吸了。”
妻子:“你確定這對情侶能一直印斯茅斯在住下去?”
紮辮男肯定地說:“當然了,誰能拒絕同時擁有長壽與金錢。那個男人一定會像我的父親一樣,做出對的選擇。
至於那個女人,但願她不似艾倫小姐愚蠢又天真,那就隻能早早去見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