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崇拜魚人與一般魚人之間的區彆,是前者的身軀特彆巨大。僅看壁畫,那種邪惡與壓迫感也撲麵而來。
夏洛克注意到一個關鍵點。
被當做神明的巨型魚人,不是深海的最高力量。
壁畫中,一團黑影懸在巨型人魚頭頂上方。
令人感到奇怪。
巨幅壁畫幾乎每一處都以清晰筆觸描繪,就連魚須也根根分明地畫了出來,唯獨對這團黑影做了模糊處理。
黑影的邊界被含混地一筆帶過,隻能看到數不清的觸手從暗影裡伸出。
觸手似能伸向四麵八方,不隻是控製大海,探出海麵直衝天際,甚至能夠顛覆宇宙。
因為強大到無法描述,祂變得不可名狀。
‘祂是誰?’
夏洛克剛要冒出這個念頭,感覺到充滿魚腥味的鼻腔忽然刺入一絲異味。
「不要觸碰!不要思考!不要想起!」
異味不是攻擊他的嗅覺,而是鑽進呼吸道直刺腦神經,發出了無比嚴厲的警告。
夏洛克近乎本能地追求真相,而他的理性思維在地底環境中已被步步蠶食。
這一刻理智卻仍迅速占據上峰,及時地扼製本能,不再去追尋黑影相關真相。
真相與危險總是密不可分。
走上追尋真相的路,他早就有了某天會不得好死的覺悟。
夏洛克卻做不到問心無愧地死在“弄清黑影是什麼的”問題上。
這次不是他獨自陷入印斯茅斯,或多或少希望為“凱西小姐”尋到生路的線索。
放下疑惑,繼續朝前。
壁畫還在繼續。
畫到魚人從印斯茅斯上岸,賜予當地人大量金銀珠寶,開始與當地人繁衍後嗣。
混血後嗣的孩童期與普通人類外形相同。等到一定年齡,開始長出魚人的特征。
魚人幾乎永生,當混血完全魚人化後就會前往深海定居。
當然,也存在魚人化失敗的可能性。半人半魚的失敗者留在印斯茅斯,不見老態地渡過餘生。
這解釋了為什麼印斯茅斯看不到老年人。
夏洛克立刻警覺。
他沒有在地表見到魚人化的失敗者,那些人是不是藏在地下?
壁畫區到此結束,儘頭是一扇石門。
按下按鈕,石門開啟,走入下一個區域。
洞道的材質變了。
岩體散發月白色的幽光,不隻岩壁,頭頂與腳下的石料也在發光。
不亮,似朦朧月光灑在海麵。
進入這個區域,魚腥味的濃度史無前例得高,路上卻空空蕩蕩。
沒有了動物標本,沒有了壁畫,也沒有叫人惡心刺目的異彩光茫。
夏洛克猜測此處是祭祀區。平時空曠,祭典時會站滿“人”。
不過,它不似常規祭祀點的形狀。一般來說,以祭台為中心會構成一個圓形或方形區域。
這裡不同,像什麼圖形呢?
夏洛克走過彎彎扭扭的通道。轉彎口一處接一處,走起來雜亂無章。
在數次拐彎後,他有了一個大膽猜測,印斯茅斯地下祭祀區的構造是以章魚為原型。
祭台是章魚頭部,以此為中心,信徒們分批聚集在它的觸手部位。
現在,自己走在觸手部位,而那個“秘密”應該藏於頭部區域。
明天中午即將進行春季祭典,很可能有人來此提前做準備。即便現在做準備尚早,也一定有看守者長期駐紮。
夏洛克摸索著祭台中心的位置,一步步向那裡走,做好心理準備會與看守者狹路相逢。
不該來的,早晚會來。
甬道裡響起拍皮球般的“咚咚”聲,很快就遭遇兩個看守者。
不出所料,看守者是進化失敗的混血。
軀體保持人形,背部不見凸起的魚鰭,手指間也沒有長出蹼,脖子也沒有腮。
兩人的臉卻再也沒有正常人類的影子,活脫脫是魚的骨相。
失敗混血走路的姿勢古怪。不是直立行走或奔跑的樣子。近似蛙跳前行,但跳躍的高度很低。
即便如此,他們的追趕速度不慢。
發現有人不請自來地闖入地下城,立刻掄起手裡的魚叉圍攻外來者。
夏洛克試圖迷惑對方,借口自己誤入地下祭壇。
因為被壁畫上深海神明的偉大身姿所折服,才會想去中心位置膜拜。
為表誠意,他掏出提前放在口袋裡的一根卷煙。
從兩個看守者的身上能嗅到混雜的煙草味,想來他們會喜歡這根卷煙。
當然隻能給一根,那才能讓兩人生出爭奪的可能性。
兩個看守者暫停了攻擊。
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接卷煙,而是斷電一樣站在原地三秒,直愣愣地注視著外來者。
夏洛克頓感古怪。
想到一種可能性,這些進化失敗的混血是不是能進行隔空意識交流?看守隊員們全部聽命於一位隊長?
兩秒後,看守者驀地動了。
二話不說,不留餘地朝著外來者揮動魚叉,很明顯是要把人當場叉死。
夏洛克轉身就跑,不是沒頭蒼蠅式瞎竄。
精密計算躲避的角度,拐出了蛇形曲線,遛著身後追兵。
兩個看守者一不留神,把本該刺向外來者的魚叉朝著彼此刺去。魚叉正中心臟,兩個看守錯手殺死了對方。
這卻不是結束,而是一場惡鬥的開始。
夏洛克決心獨自進入密道時就下定決心,找不出“秘密”就不離開教堂地下室。
逃出地下室有什麼用?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懸在頭頂的達摩利斯之劍。
如果無法在祭祀大典前找到真正的生機,就會徹底迷失在印斯茅斯中。
麵對看守們來勢洶洶的索命,他非但不想一逃了之,反而想讓這群失敗混血者一個都走不出地下空間。
隻有暫時遮掩地下發生的流血衝突,才不會立刻引發地上騷亂。
他不能兩手空空地離開,也不願意把追殺的危險帶給身處地上的“凱西小姐”。
一個人對抗數量未知的追捕者,注定不可能是公平的鬥爭。
夏洛克很快驗證了這點。
之前的猜測沒有錯,看守者之間存在非同尋常的意識連接。
沒聽到任何說話聲,他就開始遭遇到看守者們一波接一波地有組織地追殺。
在反圍剿的過程,想過就地撿裝備。
可惜,他很難使用看守們掉落的魚叉。當拿起魚叉,腦袋就嗡嗡作響,像是要炸開。
魚叉應是獨屬深海魚人血脈的特定武器,它的材質非鐵非銅,多半也是來自深海。
普通人類最多隻能堅持握住3秒。
3秒,有時卻足夠了。
夏洛克能先示,再弱而趁其不備,投擲出魚叉,讓看守們死在魚人種族的定製武器下。
看守們確實有著高速意識交流的本領。
不過,夏洛克很快發現這群混血沒有進化出超凡的智力。
比如第一個看守被魚叉反殺後,還是有接二連三的看守會落入同樣的陷阱。
另外,雖然人類無法直接長時間徒手接觸魚叉,但可以嘗試靈活變通。
扒下被擊斃看守的衣服。把衣服的一端綁住魚叉,手握衣角將魚叉拖行,用好了也能成為偷襲殺器。
還有一點,看守們身上都有煙草味,幾乎都有煙癮。
夏洛克利用那根古巴煙絲的卷煙,幾度挑撥看守們去相互搶奪。
在追殺入侵者時,這些混血能還被挑撥到去搶奪煙草。不一定因為智商不夠用,很可能是欲望裹挾了理智。
儘管如此,夏洛克的反殺戰還是打得很辛苦。
螞蟻多,咬死象。何況看守們的身手也不差,關鍵是人數眾多。
印斯茅斯人與深海魚人的利益交換可能在多年前開始了,最初是一部分鎮民妥協,後來變為全鎮淪陷。
全鎮形成絕對臣服的認知,至少始於二十五年前。
私奔情侶安德魯與艾倫小姐來到小鎮,後者沒能活著離開,說明當時小鎮完全服從於深海力量。
換句話說,不算以往的失敗混血進化者,近二十五年來至少累積了一大批。
粗略估算印斯茅斯的地表人口數量,約有一千三百人。
無從得知混血魚人化的成功與失敗比例,壁畫上沒有具體體現。
僅以地下空間的容納量來估測,看守人數的上限大概在六七十人左右。
夏洛克一路閃避擊殺,做掉了13個看守。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他有把握將這些看守都留在地底。
然而,無聲的倒計時懸在頭頂。
當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他就會被動陷入昏睡,隻能任由看守宰割。
還剩多少時間?
理想估計還能清醒兩小時,這段時間要怎麼才將剩餘的五十幾人都製伏?
夏洛克想到某個大膽的群攻方式,又默默苦笑起來。
想法再好,無奈沒有關鍵原料,隻能繼續一邊躲避一邊偷襲看守。
“咚!”、“咚!”
兩個看守從轉角處跳來,嗅到了普通人類的氣息。
此時,一根魚叉朝突然飛出,向右側的看守斜刺過去。
刺殺的角度無比刁鑽,精準紮中了右看守的眼眶。
“啊——”
淒厲的叫聲後,右看守倒在了血泊裡。
左側看守卻沒看一眼死去的同類,直接揮起魚叉發動進攻。
夏洛克抬腳,猛地踹上左看守的右手手肘,先要卸掉他的魚叉武器。
左看守手肘爆痛,一張魚臉扭曲起來。
可仍死死地握著魚叉不願鬆開,這讓他無法迅速平衡站定。一個踉蹌,斜側朝地麵倒去。
即將側身著地前,左看守猙獰地奮力一搏,朝著可惡的人類投出魚叉。
夏洛克猛地後仰,尖利的叉尖以1毫米的距離,幾乎貼著他的鼻尖擦過落地。
沒時間後怕,立刻朝前一步。不等左看守起身,反手將自帶的匕首紮入他的喉嚨。
下一秒,忽然感到身後有風,被一股強烈的惡意死死盯住了背脊。
是偷襲!
地底看守都是跳躍行徑。
大多數會發出咚咚聲,但還有一小部分掌握了無聲落地的技巧。
身後來的看守,必定擅長偷襲。
“嗤!”
鄙夷的嘲笑聲從肥胖看守嘴中發出。
夏洛克迅速轉身,正想要瞧個清楚,找出對策。
隻見一米之距,嘲諷臉的肥胖看守舉起武器,正要用力向他刺下。
此時,從肥胖看守的背後竟然無聲無息地伸出一雙手。
那雙手的十指修長,電光火石間探向看守的脖子。
兩掌握住肥胖的類魚腦袋,以精準角度,狠狠向脖頸右側一折。
“哢嚓!”
清脆的聲音響起,肥胖看守的頸椎骨應聲而斷。
看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燈泡似的眼睛。
是誰?甚至沒來回頭看清是誰暗殺了他,腦袋一歪,死不瞑目。
隨著看守的肥胖身軀倒地,阻隔視線的障礙物消失了。
夏洛克的視野內,闖入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他無不愕然凝視“凱西小姐”。這樣的相遇太不可思議了,讓他的心臟不可控製地悸動起來。
自己就像是潛入詭譎深海的獨行者,一個人搏殺許久。
忽然見到一束光,照亮昏暗不明的海底。宛如遇到夜空星辰,違背常理地在深海海底閃耀。
四目相對,一時安靜。
柯莎也倍感詫異。
對麵“西格森先生”的衣服早就殘破不堪,灰頭土臉,全身上下滿是血汙。
這模樣卻讓她猶如遇見最耀眼的星光。
本以為這是一場地底的孤軍奮戰,她也許會孤獨地死去。誰想到竟然與星星不期而遇,如何能不心生歡愉。
在此相見,有多奇異?
需要各自迅速破譯油畫密碼,需要獨自反抗地下世界對人類思維的猛烈乾擾,更需要從混血看守們的追獵中殺出一條血路。
詫異後,兩人相視而笑。
隨即,相互不約而同地發問了。
柯莎:“您還有卷煙嗎?”
夏洛克:“您的折扇吊墜,裡麵裝了什麼?”
問題看似沒頭沒尾。
可當話音落下,望向對方的笑意更深。
兩人不謀而合地做出了一個大膽設想,是要一次性解決地底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