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匕首極為鋒利。
謝南川被吳二小威脅著,一時說不出話。
薑晏喬記憶裡那個雅致、對誰都溫和的謝家公子,好似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不再是翩翩兒郎,不再是年少時捂著眼,流著血淚也要安撫她的少年。
她像第一次認識他。
他戴上了虛偽人皮麵具,撕下後是整麵虛無。
她的公主府,本該是兩人同行並相濡以沫度過一生的宮殿。現在如同被錘子砸爛成的廢墟,破敗不堪,徒留狼藉。
眼前發黑,她幾乎沒有力氣,無法支撐住站著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呼吸著,又好似已不會呼吸。
無數的懷疑都被愛意和信任抹去,當真正的證據露出一角到她麵前來,她不敢去拉扯那一角。
她怕拉出來是完整的一張罪證,上麵一字一句寫的全是殘酷背叛。
她回想過去的每一日。
他們相知到許諾,許諾到終能相守。這些都是假的麼?若是這些事假的,那什麼是真的?這一遍遍重來是真的麼?
是不是,所有一切全是假的?她被困在噩魘中,無法生,無法死,無法逃脫。
“謝南川……”她念出名字,聲音入不了她的耳。
不說她,連知潼和季靖雲都聽不清公主唇微動而說出的話。知潼扶住公主,惶恐催人:“去拿杯熱水來。”
宮女連忙去拿熱水。
陶公公在邊上反應過來。他起身嗬斥吳二小:“吳二小,這是公主府。你挾持駙馬,其罪當誅。現在放開駙馬,你的家人尚有一線生機!”
吳二小並沒有放開駙馬。
他沒有子嗣,沒有結對的宮女,父母已亡,唯有的無非是兄弟和一個妹妹。
“我被送進宮裡,還能剩下幾個家人?”吳二小嘲諷。他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他的父母沒讓他餓死,但也不需要他養老。他這一生會困在宮中,沒有任何其餘出路。
他對父母恨嗎?恨過。隻是當兩人死去之後,他不再怨恨那兩人。他如同無根的浮萍,不知道為什麼而活。
宮妃尚且享受多年奢華,他不會有。他要為了一塊糕點一塊糖感恩戴德,要為了一份賞賜鑽研奴顏婢膝。
他的兄弟各自成家,有妻有兒。他沒有。他的兄弟能見京城的繁華。他見不到。他的兄弟可以做一個完整的人。他做不到。
謝南川聲音發啞:“你妹妹——”
陶公公清楚每個太監的背景,急切補上話:“你妹妹要出嫁,嫁妝需要一筆錢。你放開駙馬,這筆錢還有。”
“她死了!”吳二小眼內充血,在剛才看明白了貴人的可笑,“你們這些人嘴上一套,背地裡又一套。我為什麼幫他?我妹妹在伺候駙馬那個連妾都算不上的外室。”
他不男不女。這些貴人並不把他當人。他妹妹的命一樣如草芥。
“她死了!和那個女人一起死了!”
“我們都是不值錢的東西,是一把刀,一把掃帚。不好用隨時能扔了毀了。”
他入宮後唯一在意的,就是尚沒有出嫁的妹妹。
可她死了。
他們的命甚至抵不過公主身後那把椅子。
吳二小聲嘶力竭,低吼著他想了二十來年想不通的事:“她做錯了什麼?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她才十五!”
他不好過,一樣不想讓駙馬好過。
性命堪憂的人發狠起來,見人就咬。
謝南川沉默閉上了眼。他心一狠,不顧生死從吳二小束縛中側轉脫離。
所有太監宮女呆滯原地,沒有任何反應。反而季將軍一步上前,用刀背拍向吳二小的腦袋,將人一下拍摔在地。
兩個侍衛飛快上前,將吳二小壓趴在地。
匕首在謝南川脖頸處劃出長長一條。他下意識抬手一摸,低頭睜眼看,滿手都是血。
季靖雲沒說話,扯碎謝南川的婚服,用布料係住駙馬脖子。紅色婚服被血如墨化洇染打濕。
“刺殺公主駙馬成與不成的下場都是死”趴在地上的吳二小對著公主方向抖著,似恨似哭麵容扭曲,“我是為了妹妹。駙馬,嗬,駙馬為的女子,殿下不知吧。他不敢告訴殿下。他敢讓我殺了殿下,不敢告訴殿下。”
薑晏喬每個字都聽到了。
這些字陌生到讓她恐懼,一如現在的謝南川。
他在外麵養著彆的女子,又與她成婚。他前一日睡在彆的女子身旁,又能在後一日與她溫聲細語。新婚日,他還能為了彆的女子,放任刺客來殺她。
他與她拜堂的那一刻在想什麼?想她會怎麼死?想她死後他該如何活?
謝南川用他一貫溫和的語調,沙啞說著:“殿下。他說的片麵,您不要信他。”
薑晏喬可以不相信吳二小。她死了太多次,一次次疊加在一起,讓她連人都分不清了,很難去相信人。
但她必然無法相信謝南川了。
雲嬤嬤拿來熱水塞給知潼。知潼放入公主手中。薑晏喬沒有喝,隻從熱水裡一點點汲取力量。
她眼前的迷霧黑暗一點點散去,好歹算是能再看見人。看見人負傷站在那兒,既落寞又頹唐。
曾經在謝南川臉上的血淚,出現在了她臉上。撕扯開的婚服,將她和他之間的隱秘全扯開,也將她的人撕碎。
薑晏喬不想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