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是死一般的寂靜。
蘇雲衣強忍地渾身上下的疼痛,他茫然地看著自己乾枯蒼老的雙手,沒有了修為,再也感應不到靈氣,前所未有的無力和虛弱讓他無力抵抗身上的劇痛。蘇雲衣咬緊牙關想要站起來,但撐在地上的雙手卻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疼得麵色都要扭曲。
但身體上的疼痛遠遠不及精神上的,蘇雲衣艱難地抬頭仰視著周圍的一切,他成為凡人了,不僅年邁蒼老,而且還需要通過獲取食物來補充體力,遠古戰場裡哪裡來的食物。他自出生就是天之驕子,資質出眾,從記事的時候他就有了輕易碾殺凡人的能力。
他變成了曾經根本不會放在眼裡的凡人。
他不知道他怎麼才能以凡人的身份在遠古戰場裡存活。
蘇雲衣隻要一想想自己未來的生活,就眼神失焦。
他向來被眾星捧月,是所有人視線的焦點,是大家羨慕嫉妒的對象。可從現在起,一切都不一樣了,蘇雲衣呆怔地看著周圍的修士。
沒有人再看向他了。
不管是他曾經的對手,朋友,還是巴結他的那些人。
他們都知道,他和他們不再會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有交集。
沒了修為,失了天賦,無法恢複,他注定要被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拋棄。
他——
無邊的寒意在血液裡湧動,蘇雲衣被凍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忽地,他察覺到了一道注視他的視線。
蘇雲衣像是在抓最後一根稻草似的望過去,卻下一秒渾身僵硬。
是齊不問。
是他的好友,他曾經喜歡的人。
而現在對方正用一種十分痛苦的眼神望著他,那雙眼神中帶著譴責,帶著無措,帶著質問,帶著悲哀。
蘇雲衣感覺有一把極其鋒利的刀再切割他的心臟,一下一下的,讓他簡直無法呼吸。
他看懂了齊不問的唇語。
對方也像是在抓某種救命繩索般怔怔地望著他。
——你有苦衷嗎?
——我該救你嗎?
難言的悲寂和痛苦幾乎要將蘇雲衣淹沒,他的渾身都在發顫,他手指蜷縮著,好似這樣就能讓他逃離這裡,讓他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
他記起了一切。
謝輕劍意上的時間法則不僅毀掉了他的生機,也讓他想到了過去。
“蘇雲衣,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殺你嗎?”
好聽但很輕的聲音響起,蘇雲衣的指尖猛地顫了一下,好似有無數蛇蟲在啃咬著他,他痛得眼睛沒有焦距。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語的能力,會選擇在現在開口的隻有謝輕一個人。
也是蘇雲衣在想起一切後,一直不敢去看的人。
蘇雲衣深呼吸了一口氣,鼓足僅剩的所有勇氣抬頭。
他好像又被拉回了幻境的最後。
他兩鬢斑白,時日無多,而黑衣少年美好得猶如幻境。
他和他之間是看似相交卻逐漸趨於平行的兩條線,他再也碰不到對方。
喉腔一陣法腥,蘇雲衣仰頭看著謝輕,少年的眼神依舊平淡,好似剛剛所做的事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在狼狽不堪的他的對比下,好看到驚人。
“為什麼?”聲音的沙啞難聽讓蘇雲衣麵色更加蒼白。
他是在下意識地回應後,才去回憶思索謝輕說了什麼。也是下一秒,他空洞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略帶祈求的亮光。
是啊,謝輕為什麼沒有直接殺死他?
謝輕不像是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折磨他的人。
謝輕留了他一命!
這個認知讓蘇雲衣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期待和欣喜,他仰視著謝輕,瞳孔中倒映著因兩人位置而顯得居高臨下的少年,已經沒有氣力的雙手還是微微發顫。
謝輕沒有殺他,是不是說明對方沒有厭惡極了他。
蘇雲衣幾乎是不受控製地想到了在水牢中,走向他,救下他的謝輕,想到了在幻境中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拉起他的少年,他的眼神中浮現了一點渴求的希望。
他艱難地抬起手,想要抓住謝輕的褲腳。
可下一秒,蘇雲衣的手就無力地落了下來,刺骨的冰寒好似要將他徹底凍住。
他聽到了謝輕的聲音。
“因為我修煉的功法忌殺生。”
蘇雲衣的心在一點點地沉入穀底,就如同他好像再調入某種無儘的深淵。
“所以當你兩年前,控製我,讓我把這把劍捅.進齊不問胸口的時候,我便犯了這個忌。”
蘇雲衣臉上血色褪去,大腦一下炸開。
他看著謝輕撫向了自己的麵具,謝輕露出來的麵容越好看,這張麵具就越恐怖嚇人。那密密麻麻好似沒有一處是好的裂紋猶如刀在淩遲著他,猶如惡鬼般的麵具像是在吞咬著他肮臟的血肉,要把他這個有罪的人,拉入該下的地獄。
“不!”蘇雲衣發出嘶啞的吼叫,他想要逃離即將揭露出來的真相。
他承擔不住這樣的真相。
但謝輕的聲音卻清晰極了。
“我的麵具和道心因此破碎,我也因此墮魔。”
吼腔裡的腥甜更甚,蘇雲衣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他成功再次收獲了眾人的視線,但他卻痛不欲生。那無數道化為實質,那滿是不可置信和震驚,那帶著譴責和驚懼的目光,就像是他根本無法掩藏的罪行。
所有的一切都在讓他承認這個事實。
他有罪。
謝輕沒有理會周圍人那略帶心疼的視線,也沒有管齊不問猛然睜大眼眸、渾身發顫的舉動,他看著想要把自己牢牢抱住卻沒有力氣做到的蘇雲衣。
“蘇雲衣,你知道在你事先給我下了情蠱,讓我無法控製地喜歡上齊不問後,又控製我親手殺死齊不問時,我有多無力多痛苦嗎?那種被人支配的感覺,那種揪心的難過,那種自責愧疚,還有眼睜睜看著道心破碎被魔氣侵擾的無助。”
謝輕很少會說如此多的話。
他的聲音其實是平淡的,完全是在以一種陳訴的語氣在說著事實,但就是因為這樣,所有人的麵色都有些泛白。
沒有人知道謝輕經曆過這些。
他們簡直不敢想象,一個被如此對待的人,竟然還能生生阻止了墮魔,還能為蒼生立下宏願。
謝輕的聲音還在繼續,“蘇雲衣,為什麼呢?明明你自己拚了命地不想入魔,明明你也知道隻要心懷善意的人都不想入魔,你卻要逼我入魔?”
沒有話比這更具殺傷力的了。
蘇雲衣的心都在滴血,他眼角有些濕潤,“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會因此墮魔。”
蘇雲衣不斷地重複著,他的聲音越來越抖,“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是啊,你什麼都不知道。”
墨發如瀑般流淌著的少年垂眸看著他,“在我好不容易和你再見上麵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你不認識我,也不認識這把被你控製過的劍。你根本不知道你的舉動會將我害到絕境,也根本不知道我這個小世界的普通修士,也是有可能會來找你報仇的。”
謝輕眼睫微顫。
你也不知道,他根本不是那個被真正傷害到的謝輕,那個雙目流著血淚、放棄一切就為見他一麵求他幫忙複仇的謝輕。
你甚至不知道,他本該真的入魔,在魔界中顛倒流離一生。
謝輕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般炸在蘇雲衣的心底,他本就支離破碎的心更是猶如崩潰。
像是有一把刀,在一刀一刀切割著他。
蘇雲衣麵色煞白如紙,一點血色都沒有,他聲音哽咽,“對不起。”
除了這句話,他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說的。
謝輕接下來的話毫不留情地揭開了他的遮羞布,“不知道不能證明你的傷害不存在,你明明可以告訴我,我朝齊不問揮出的那一劍並不會真的殺死他,告訴我齊不問會因此覺醒鳳凰血脈,會涅槃重生。隻要你告訴我這一點,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