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憶泡。
儲存著過去的影像。據說收錄了萬能合成機的製作靈感。
因為萬能合成機的損壞, 它的製作者不得不重新翻閱這個憶泡,以便找到其中的底層建模。
-
理智、樂觀、優雅。
——這是大多數人,對於螺絲族的印象。
“如果他們當真如同聽上去的這樣斯文——那被囚禁的燃燒行星, 恐怕會第一個跳出來抗議。”
學者模樣的青年坐在銀河驛站的酒館, 語氣冷漠地反對先前有人提出的螺絲族考據。
這是一處昏暗的酒館, 裝飾很有埃爾韋風味。往來什麼人都有。黃頭發的先生正舉杯吹噓自己的遊曆, 吧台旁邊的女酒侍麵無表情地記著賬, 一群小朋友將牛奶當作大人才能喝上的酒,興致昂揚地乾杯。
玻璃杯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一聲。
與此同時, 自動門安靜地滑開, 一個表情冷淡的女孩子從這桌爭執的人群背後走過去, 站在吧台, 對酒侍說:“我要一杯藍莓特調。”
酒侍遞給她一杯熱牛奶, 見怪不怪:“本店不向未成年人提供酒精飲料。”
意思是讓她坐小孩那桌。
這個綠頭發的女孩子捧著熱乎乎的牛奶,皺起可愛的眉毛, 端詳了一陣那桌正說笑打鬨的小朋友們。
然後她就近選擇了爭論螺絲族的那桌,隨便找了個空凳子坐下。旁邊學者模樣的青年禮貌性地往旁邊給她挪了一點空間出來,表情同樣很冷淡。兩個人完全是複製粘貼的麵無表情。
黃頭發的先生仍然在喋喋不休。
“……那是他們聲稱的鋼鐵太陽!太陽你們知道嗎?就是那個發光的大玩意兒。”
或許因為醉酒的緣故,他的舌頭開始打結, 口齒和思考一樣陷入了滯澀。
那個女孩子繼續皺了皺眉毛, 往遠離他的方向隔了一個位子坐。
椅子挪動的聲音引起了黃頭發先生的注意,他陰險地朝她看了過去, 酒杯捏在手裡要撒不撒,潑出幾滴,濺到她麵前。
“你!還有你!”他大著舌頭說,“一群來酒吧隻能喝牛奶的鄉巴佬!”
沒有人理他。
甚至被他控訴的女孩子, 也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這種無言的注視反而讓黃頭發先生更加氣急敗壞。他一腳踩上椅子邊沿,看上去隨時有可能暴起傷人。青年學者不著痕跡地擋在了前麵,胳膊上的肌肉線條顯現出來。
——看來他不僅是一個會嘴上功夫的學者。還是一個善於用肢體語言說服彆人的辯論家。
女孩子多看了兩眼。
旁邊有人扯了扯袖子。感受到一股力道,她轉過頭,看到一個衣著有些樸素的老人。
老人略顯局促地收回了手,然後說道:“小姑娘,你當心點。”
“?”
“那個人是這一片有名的傭兵頭目。據說與螺絲星的大人物們關係匪淺。我們惹不起的。”
“哦。”
女孩子應了一聲,顯然不把這些放到心上。說來也很奇怪,銀河的混亂地界,大多數人都是避之不及的,她卻顯得相當閒散自在。
那邊黃頭發的先生已經登上擂台。女酒侍向他微微鞠躬:“弗朗斯先生,請問現在是要對擂嗎?”
弗朗斯在這個酒館很有威望。他一聲令下,擂台旁邊已經布置好高清的攝像頭和緩衝帶,陸陸續續有人圍了過來,交談聲嘈雜。
“又來了……”
“這是這個月的第幾場了?要我說,這麼大人還得咱們哄著他,不高興就找人打架。也不知道多少歲了。要不是打不過……”
“噓!這麼大聲?不要命啦?”
“小心傭兵今晚就到你家門口。”
擂台上,弗朗斯神情倨傲,聚光燈和攝像頭都聚集在他的臉上。萬眾矚目的燈光下,他一手指向先前與他爭辯螺絲族的青年學者。
“完蛋咯……”
“也不知道那個可憐蛋身上有啥可以薅的值錢玩意兒。”
“哪來的撿屍人?晦氣。”
憐憫,同情以及貪婪的目光投映到青年學者的身上。仿佛他從此的命運注定了。
在場唯有角落裡的那個女孩子沒有關注擂台,她小口喝著熱牛奶,餘光瞥到吧台的女酒侍正在好奇地打量她。
兩人的視線在晦暗的酒館裡交錯。女酒侍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繼續說道:“現在加入擂台的是弗朗斯先生,另一邊——這位年輕的學者,不如報上你的名號?”
青年學者雙手抱臂,懶得回答。不過倒是戴上了一個石膏頭。
“好的。”女酒侍仿佛沒注意到片刻的尷尬,繼續用激情澎湃的語氣說,“另一邊是新人——英俊石膏頭,雖然看起來是個學者但意外地竟然有備而來呢!硬邦邦的大腦殼,令人忍不住磕一個雞蛋在上麵的衝動!”
“我現在懷疑這是假麵愚者開的酒館。”
女孩子說。
“什麼?”
老人沒有聽清。
“沒什麼。”女孩子審視著酒館的裝潢,似乎在重新做判斷。
擂台上的兩個人已經打了起來。
相當令人震撼的是,那位青年學者動起手來毫不含糊,乾脆利落,手裡的書厚度看起來像磚頭,也被他用成了一個磚頭。
“嗬……來自星際邊陲的鄉巴佬也隻有在這裡才能與我同台。”
開場時,弗朗斯這樣說。
“卑鄙無恥的鄉下人!怎敢如此對我不敬!”
被粉筆頭追擊著滿腦袋碎屑時,弗朗斯這樣憤憤說。
“簡直是一個怪物!怎麼力氣這麼驚人!”
鼻青臉腫、看不出原來五官的弗朗斯吞咽下一口唾沫,含糊著說。
女孩子覺得麵前的景象索然無趣。
她看了一眼弗朗斯,替他補充:“知識的力量抵達他忠實的腦子。”
勝負幾乎是一邊倒。
弗朗斯連忙高舉雙手表示認輸。眾人訝然,驚歎,議論聲不絕。
“愚蠢是一種病。得治。”
青年學者整理了一下石膏雕像,隨身取下,鎮定地走下擂台。
弗朗斯看上去有些惱羞成怒,他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
女酒侍:“損壞酒館設施請按例賠償哦~”
於是他又憤憤把嘴閉上,到底沒有繼續動手,隻是放狠話:“等出了這道門,有你好看的!”
他迫不及待想找人發泄,瞄中了角落裡喝牛奶的女孩子。
一個人,又是女生,到酒館也隻能喝牛奶。
——這不比那個石膏頭好拿捏。
弗朗斯凶狠道:“喂!你!過來給我倒酒!”
身後的女酒侍忽然清脆地笑了一聲。
在這片寂靜的酒館,她的笑聲格外不合時宜,旁邊有人好奇地悄悄問她:“你笑什麼?”
女酒侍彎著眼睛看向弗朗斯,像是在看自找死路的蛾子。
女酒侍:“我想起高興的事。”
被點名的那個女孩子隻是抬眼盯著弗朗斯,原本應當是充滿生命氣息的綠色眼睛,卻毫無波瀾地注視。仿佛酒館內的所有喧嘩聲,他的命令,隻是一串不和諧的噪音。
終於,她緩慢開口:“我以為什麼動靜,原來是你腦子裡的明納爾特共振。”
眾人都茫然地看她。
這下換作青年學者笑了出來:“明納爾特共振,指的是氣泡在液體裡振動。”
弗朗斯煩躁地哼聲:“什麼有的沒動!”
“意思在說你大腦進水。”綠眼睛的女孩子冷漠地說,“不僅進水,還腦子有泡。”
“豈有此理!”
弗朗斯更加憤怒,他腫著一張臉就想猛撲上前,青年學者一手接住他的拳頭。弗朗斯氣急敗壞,轉身隨手抓上玻璃杯,就向她扔過去。
透明的玻璃杯反射出酒館昏黃的燈光。空氣裡隱約閃過細微的粒子之後,玻璃杯突然詭異地炸開,碎掉的玻璃片相當巧合地紮到弗朗斯腳下的地板。
先前與女孩子搭話的老人忙不迭也攔在了她前頭。他背影佝僂,看上去卻很高大。
“好、好……老鬆頭!連你也跟我作對!”弗朗斯怒極反笑,“你是屍體沒摸夠嗎?想自己也變成被一條被輻射照死的老狗?”
被弗朗斯叫做老鬆頭的老人沒有說話。女孩子從老鬆頭背後探了個腦袋出來,上下打量著弗朗斯,然後點評:“你現在的五官……嗯,呈分布式的。挺罕見。”
弗朗斯深深地喘著粗氣,憤怒使他臉紅到脖子根,看得周圍人一陣心驚肉跳。
旁邊路人語氣很急切:“臥槽勇士求求你快彆說了!你是真不怕死啊!”
於是她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
“我還是有點想喝藍莓雞尾酒。”
眾人:???
什麼人啊?這邊眼看著都要殺過來了還有心思點酒。誰家小孩這麼不會讀懂氣氛?
那個青年學者竟然也認真地替她思考起來了:“我想這家酒館是不會賣給你的。”
女孩子遺憾地“哦”了一聲:“看來得自己合成一個了。”
眾人:“……”
怎麼還回答起來了?你又在哦什麼哦啊?現在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嗎?
這兩人看上去精神狀態都不太美妙的樣子,但是說出口的名詞又充滿了謎之學術氣息,大概搞學術的人腦子都有點抽象吧。
不過,看起來是有恃無恐的那種類型。
周圍人謹慎地散開。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們自覺給這些人預留了發揮的舞台。以免橫遭波折。女酒侍很有眼力見地把聚光燈照到原本無人在意的角落,這時他們驚訝地發現了異常。
“喂,老鬆頭,還不走嗎?”
“彆上趕著送死了!”
“快過來啊!”
弗朗斯宛如一條毒蛇陰狠地看老鬆頭。老鬆頭低著頭不敢對視,但是仍然沒有從女孩子的身前撤開。
氣氛凝固到了某種極致的時候,那個綠眼睛的女孩子卻毫無知覺地從老鬆頭背後走了出來。
她的腳步一如進入酒館那樣輕快,走到吧台麵前,無視這暗潮湧動的小地方,淡定地說:“結賬。”
女酒侍明顯愣了一會。
周圍的空氣安靜得落針可聞。
女孩子敲了敲桌麵,重複一遍:“結賬。”
女酒侍這才回神,露出那種完美的服務微笑:“好的,客人。請稍等。”
她報出一串數字。
“誒?這麼貴麼?”
“客人,本店開設於星際邊陲,資源匱乏,隻有尚未開采的油田。咱們又不是什麼用機油養活的生命。所有的原料都是進口,價不開高點,怎麼能維持生機呢?”
女孩子付完款,轉頭看到弗朗斯仍然在與老鬆頭對峙,青年學者眼神好奇地打量她,藏在陰影裡的人有的在對她搖頭,暗示她先彆出去,外麵估計已經圍了一圈傭兵。
她恍若不覺,就要離開。
老鬆頭固執地走到她身邊:“我得跟你一起。”
她無所謂,也沒攔。
青年學者倒是不讚同地說:“你彆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