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頓教授也不是真的來聲討季知行的,開了個玩笑便開始提點他明天ICM大會的注意事項。
“你要有心理準備,這次提交參會申請的人數高達8000多人,你要麵對的詰問恐怕會前所未有地激烈。”
8000這個數字叫季知行的心重重地一跳,他之前特地查過,出席ICM大會的數學家人數,最多的一次是4000多人,也就比記者會多1000左右,沒想到這回人數竟然直接翻倍!
8000人啊,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人提問,那也有80個。回答每個問題平均用時且算5分鐘吧,那他的嗓子也得連續工作6個多小時!
季知行瞄了主任一眼,不知道主任的行李箱裡有沒有胖大海。
其實,ICM大會以往的學術報告都是有限時間的,但這回情況特殊,季知行是唯一的報告人。報告時間不限,提問時間自然也不限。其實就算真的限製時間,到時候肯定也擋不住數學家們的窮追猛問。
波頓教授自己也有滿腹的問題,但他還是很有風度地把休息時間留給季知行,讓他為明天的大會養精蓄銳。
季知行得到的通知是大會九點整開始,他八點就提前獨自從酒店出發,悠哉悠哉地步行到會場,想先觀察一下情況。到了會場卻被眼前的人山人海嚇得趕緊掏出手機再看一遍時間。
站在他身邊的是個年輕的金發小哥,季知行不安地跟他確認:“請問大會改時間了嗎?”
“應該還是九點吧,至少我並沒有收到更改通知。”金發小哥布萊克回答道。
他見季知行是個華人麵孔,不禁好奇地問道:“你是華夏人嗎?對季知行了解嗎?”
呃……季知行覺得,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人比他還了解季知行了。
布萊克是個熱情非常的性子,不等人開口就自顧自地說下去:“我聽說季知行跟我一樣年輕,希望他至少不要比我帥,不然朱麗安從此不會再多看我一眼。”
季知行看了看他的臉,心想,對不住了,媽生臉就是這麼帥我也沒辦法。
布萊克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拉著季知行嘰裡呱啦一通說,從朱麗安有多麼聰明美麗,說到自己為了追求她是如何艱難卓絕地從學渣轉變為學霸,然後話題又扯到他在普林斯頓煉獄一般的科研生活。
季知行是個好聽眾,布萊克語速很快,沒有留給他任何插話的餘地。但他現在也根本不想說話,隻想借布萊克的滔滔不絕來適當分散注意力,緩解緊張感。
哪怕他自覺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但看著那麼多人,看著最前排坐著那麼多頭發花白的學者,他還是忍不住心率加速。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前頭擋著,但季知行能看到的就已經有十幾位菲爾茨獎得主了。
菲爾茨獎是數學領域的最高獎項,相當於數學界的諾貝爾獎。十幾位“諾貝爾獎”得主坐在觀眾席等他上台,饒是季知行自認心理素質還可以,此時也不由得將進場時間一拖再拖。
眼看已經到了八點四十,季知行這才不得不準備進場。
這個會議廳建造年代較早,格局比較傳統,隻有兩個離主席台較近的前門和一個大開半麵牆的後門。季知行此時就站在前門處試著往裡走。
布萊克一把拉住他:“嘿!裡頭沒位置啦!”
這個會場已經是哈佛大學最大的會議廳了,席位有五千個。另外還有三千多人隻好在走廊、過道或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個位置或坐或站。
布萊克八點就到了,可那個時候會議廳已經到處都擠得滿滿當當的了。
“不是,我是……那個……”季知行指著台上一時有點不好意思表明自己的身份,
布萊克善解人意地說道:“你的導師在裡麵?”
然後他又注意到這個華夏人手裡緊緊捏著優盤,瞬間恍然大悟:“你就是季知行?”
季知行匆匆忙忙點頭,抬腳就要往裡走,可哪裡沒有可下腳的地方。
“借過一下!”季知行換了好幾個方位,都沒能破開口子——大家都當他要插隊呢。
還沒等他抓狂地表明自己就是今天的報告人,布萊克已經竄到他身前,大聲替他開路。
“勞駕!讓一讓,報告人要進場啦!”
“如果你想等到月亮出來都聽不到報告,那麼你倒是可以繼續擋在這裡,要不然就把你的啤酒肚收一收,讓我身後的報告人過去。”
“嘿!夥計!抬抬你的屁股,至少讓開一隻腳的位置!”
有聲音響、個頭大的布萊克開道,季知行總算突破人群,得以順利上台了。台上,波頓教授正在等著他。
布萊克趁機在主席台下緣占了個絕佳位置,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自己的紙筆,做好聆聽的準備。
他真的沒想到聽他講了那麼多廢話的人會正好就是季知行,不過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很肯定朱麗安不會喜歡季知行的,因為季知行帥得太斯文了。
九點整,波頓教授上前致辭,簡單地感謝大家的到來,又介紹了一下季知行的身份。然後就把主席台留給季知行,自己走下台坐到第一排去。
季知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開優盤裡的PPT,開始詳述自己的論文。
“基於流子數守恒流定律,所有流體隻有擴散與聚集的差彆……”
PPT的大綱自然是那份379的詳細論文,經過畢業答辯後,季知行又適當補充了一些細節。
當然,PPT隻能展示底層邏輯與推導思路,全麵的過程還得靠講。
台下,有的人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聽,有的人拿出紙筆跟著PPT與季知行的講述演算。
季知行清亮的聲音通過話筒清晰地傳入場內每個人的耳膜,沒有人有閒心去挑剔他英語中的華夏口音,大家都全身心沉浸在NS方程的解密之旅中。
一個多小時過去,季知行的報告終於告一段落。但他沒有放鬆,反而更打起精神來——報告之後的提問環節才是重中之重!
波頓教授第一個提問。
“我注意到你的PPT第39頁所列的算式中,左側是加速項,右側第一項是壓力梯度,第二項是粘性力,第三項是剪切力。但對於亂流來說,微元體隻能算受到一個麵力,請你對這種情況給出有效說明。”
這個問題與畢業答辯上柯學淵教授的第一個問題大同小異,季知行將當初的回答略略修改了一下就輕鬆過關。
坐在波頓教授身邊的路易斯教授緊接著發問:“如果作用在研究流體單元表麵的力和作用麵積成正比……”
季知行略一思量也就有了答案:“可以分為垂直於作用麵的壓應力和眼沿作用麵方向的切應力……”
一進入狀態,季知行就顧不上緊張了。大家提問的問題有的是他事先想到的,有的角度比較刁鑽,但他也還有招架之力。
時間很快又過去一個小時,季知行雖然嗓子受累,但心態越來越輕鬆。因為坐在最前麵幾排的頂尖數學家們已經都問完問題了,波頓教授、路易斯教授等擔任他論文外審工作的學者們臉上已經有了輕鬆的笑容。
畢竟,季知行的論文是在他們手中通過的。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對他們來說是聲望與學術的雙重打擊。如今從各自的角度確認了季知行破解NS方程思路的正確性,大家就都很放鬆地聽後排數學家們各種有趣的提問。
提問的人座次越來越往後,季知行應對得越來越輕鬆。但這不代表他們的問題就沒有價值了,事實上,多種多樣的問題啟發了季知行的思維,他覺得回去可以再完善一下自己的論文。
《數學新進展》的主編巴爾克坐在第五排,這一排是各大期刊編輯專席。
他看著台上侃侃而談的季知行,心裡暗歎。NS方程的破解是學術界的盛事,但《數學新進展》卻被排除在狂歡之外,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蠢貨艾德蒙!
但正是因此,巴爾克就更得頂著同行揶揄的目光堅強地坐在這裡,表明自己對季知行的支持態度。
雖然他心裡其實想著,若是季知行的學術成果被證明是錯的,那麼《數學新進展》才算真正得救了。可惜,這種可能性越來越微小,幾乎已經不存在了。
台下,閻安瑾越聽越放鬆,而朱仁恰恰相反,越聽越緊張。倒不是他聽懂了多少,而是,怎麼會有那麼多問題啊?他那顆浸透了辦公室厚黑學的心就開始滋滋冒泡了。
他靠近閻安瑾,小聲問道:“會不會有人趁機為難知行啊?”
閻安瑾眼睛盯著台上,輕輕搖了搖頭:“不至於有這樣的蠢貨。”
這種級彆的學術報告會,問題多可以分為兩種情況。
一是報告人語焉不詳,聽者不得不就疏漏的地方仔細提問。
二是主題過於深奧宏大,或應用範圍非常廣,以至於基於主題本身或各個應用領域就能產生很多問題。
季知行顯然屬於第二種,至於朱仁所擔心的事基本是不可能發生的。
全世界最頂尖的數學家可以說都在這個會場裡了,內行看門道,是不是故意為難,與會的數學家們誰能聽不出來?即使有人居心否測,也得考慮考慮自己在學界的名聲與形象。
越是成就高資曆深的學者就越是愛惜羽毛,而水平爾爾的人提出的問題也難不倒季知行,更沒什麼好擔心的。
朱仁這才鬆了口氣,掏出手機時不時拍幾張照片,這次學術報告會肯定是要寫進廣陵大學校史的。
而這次大會在ICM曆史上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創下了幾個曆史之最。
舉辦時間最倉促,參加人數最多,報告人最少又最年輕,單次報告時間最長,提問問題最多,還有,最危險!
作者有話說:
本章學術觀點參考《NS方程有限體積法求解及墩柱》及《無限分差解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