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自幼開始,就很些敬畏令嘉,令嘉雖不知她這份敬畏從何而來,但這種感覺卻做不得偽。這種敬畏可和討厭扯不上關係。
令嘉從父母那裡知道這個消息時,心裡的驚訝遠遠超於被算計的憤怒,驚訝平息後,卻是生出好奇心來。
陸錦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這份好奇的驅使下,令嘉和陸斐說道:“大娘過慮了,一事不二罰,當日我娘既然和令堂談好令妹的處罰,我自然不會再因那事來找三娘麻煩。隻不過——”
令嘉看向陸錦,“我自認往日與三娘相處還算得宜,小四娘與她親如姐妹,我亦當她做個小妹妹,去年她忽然算計於我,往日情誼不複,但我總歸還是想問個明白自己到底哪裡開罪了她,竟令她厭我至此,這總不過分吧。”
話是對陸斐說的,但令嘉的目光卻一直定在陸錦臉上,帶著審視以及……幾分盎然興致。
陸斐沉默著,沒有回答。令嘉的要求自然不過分,事實上,事出之時,她們全家都問過陸錦,陸錦之前給出的理由實在離奇,離奇到即便是有心袒護她的父母都沒法拿出來說口,最後才對她下了重罰。
“你會給害了二哥的。”陸錦忽然開口,她咬著唇說道:“令嘉姐姐你很好,但是你和二哥定親會害了他的。”
仿佛是為了增加自己的說服力,她又咬著重音添了一句:“我做夢夢見過的。”
陸斐臉色大變,對陸錦厲色喝道:“三娘,休得胡說。”
令嘉看著這陸斐緊張不已的神態,忽地憶起京中一則舊聞。
當年,陸相夫人沈氏在生產龍鳳胎時傷了身子,結合她原本就不宜生育的體質,她與陸相都覺得此後與子嗣無緣了。誰知道再過五年,她又有孕。這胎生下來就是陸錦。對於陸錦的出生,陸家闔家都是喜出望外。
誰知道陸錦長過周歲時,卻被診為天生癡兒。陸相夫婦悲痛無比,可在悲痛後卻依舊視陸錦為珍寶,連帶著陸萋兄妹也被教育得極是疼愛這個妹妹。許是這番慈愛心腸感動天地,陸錦長到五歲時,一夜之間,癡病全消,竟與常人無異。問她,她道仿佛做了個夢,夢中有一道一僧出現,這兩人各自在她額頭點了點,然後她便清醒了。沈氏激動過度,竟是給整個雍京的佛廟道觀都拜了個遍,順便捐贈若乾香火錢。
因此事太過離奇,傳來傳去,傳成了一樁奇聞,“僧道夢中點癡兒”一事連宮中的皇後都知道了,好奇之下召了沈氏攜女入宮,見陸錦玉雪可愛,再無往日癡態,便感慨了一句,積善之家必有餘慶。陸家因此名噪雍京,而陸相因此進了皇帝的眼,之後便憑借著出眾才乾一路高升,竟是在而立之年,就坐上了相公的位置。如今是政事堂最年輕的的相公,也是默認的繼趙相公之後接任首相的人選。
時隔多年,陸錦年歲漸長,與同齡女孩彆無二致,再不見神異之處。當年的奇事便漸漸被時間掩埋,成為被人淡忘的過去,再無人問津。
誰知道,今日陸錦竟會再提到“夢”這一詞。
令嘉看看陸斐如臨大敵的表情,再看陸錦一臉倔強,忽地一笑。
這一笑如濯濯春陽,滿苑爭芳的百花悉數羞煞。陸斐和陸錦上一刻還心虛繁雜,見之亦有一刹忘憂。
“大娘緊張太過了,不過是二娘一個夢罷了。莊公夢蝶,都能生出蝶我之惑。二娘年幼,被一個夢嚇著也非什麼稀罕事。不過,二娘往後做夢,還是慎重點好。”
說完這句,令嘉似笑非笑地瞥了陸錦一眼,轉身離開,去尋自己的侄女去了。
陸錦看著她的背影,深覺曆史書上對這位文昭皇後“天資靈秀”的讚美真是再中肯不過。
就在這時,陸斐一掌拍在陸錦的後背,打斷了她的花癡。
陸斐壓著聲音,又氣又急地訓斥著她道:“二妹,爹娘之前是怎麼和你說的?謹言慎行!怪力亂神素是大忌,萬萬不能和外人提及,你怎地還是這般不懂事。莫看傅七娘方才暗示會替你遮掩,但萬事無決斷,都無需她故意,隻無意失口一句,傳出去引了彆人注意,都可能害了你。”
陸錦看著自家姐姐焦心憂心的神色,心中暖意無限,她拉住陸斐的手,說道:“令嘉姐姐是個好人,還有明韶……我不想她們討厭我。”
她低垂著眼眸,仿佛很是失落委屈。
陸斐還是心軟了,她揉了揉陸錦的頭,“傅七娘心胸開闊,既說了拿話,她是不會再與你計較的。隻是,你往後再不能像現在這般輕率了。”
陸錦忙點頭應下。
陸斐這才緩和下臉色。
陸錦覷著她的神色,偷偷鬆了一口氣,接著又忍不住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