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拔高的嗓門把隔壁病床的父子倆都嚇了一跳,男人連飯都忘吃了,和他兒子一起呆呆望著這邊。
錢麟扭頭,正好和男人對上視線。
他深吸口氣,說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後嘩啦一下拉上中間的白色隔簾。
麵對像是進入應激狀態的肖艾,他深感疲憊,也不想與之爭吵,可曾幾何時,肖艾親手往他心頭上紮了幾根刺,剛才隻用三言兩語,便讓他再次感受到那些刺的存在。
他不是一個泥塑人。
他也是有情緒的。
錢麟抓著勺子的手逐漸用力,手背上有青筋突出,他刻意壓著聲音:“我怎麼考慮你的感受?你生病住院了,醫生讓你彆吃重口的食物,我給你燒條魚來就是考慮你的感受了?你能不能用腦子想一下?如果換做是你,你會這麼做嗎?”
“會!”肖艾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就算你想吃火鍋,我也會給你端來!”
錢麟頓時不說話了。
可他的沉默換來了肖艾更激烈的反應。
肖艾死死盯著錢麟,臉上的紅蔓延進了眼裡,他吸了吸鼻子,聲音不受控地抖了起來:“你就不能將就我一次嗎?”
“如果你想找那種會不分情況給你燒魚、幫你端來火鍋的人,那個人肯定不是我。”錢麟略微一頓,又說,“我就是這樣的性格。”
肖艾嘴角一勾,冷笑起來:“是啊,你就是這樣的性格,明知道自己有對象、明知道那個人喜歡自己、明知道自己對象不高興,還要和那個人一起出去,住一間房。”
錢麟皺眉,半天才想起來肖艾在說什麼。
又開始翻舊賬了。
肖艾最喜歡翻舊賬。
他們分手那次,剛結束長達兩個月的冷戰,本來可以好好談談,結果沒說幾句,肖艾就開始翻舊賬。
那個時候他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直接提出分手。
這次可能是憋太久的緣故,也可能是他知道自己麵對的一切都是假象的緣故,他在沉默中爆發了。
“我和那個人一起出去是老師安排的,我和那個人住一間房也是老師安排的,我和他是同學,難道隻因他對我有點好感,我就要對他避如蛇蠍?你不是不知道我在哪兒,大冬天的在鄉下,隻有一間房,你讓我怎麼辦?把同學趕出去嗎?”錢麟把勺子扔到小桌子上,“最後我還不是在賓館的大廳裡將就了一宿,我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你還要讓我怎樣?”
“你當時就不該答應和他出去!”
“那是我老師領頭的任務,多少人想去還去不了。”錢麟再也壓不住聲量,也激動起來,“我是在上學,不是在玩兒,既然你這麼不放心我,一開始為什麼要和我談戀愛?是你追的我啊。”
肖艾仰頭望了錢麟半晌,眨了眨眼,毫無征兆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一把揮開小桌子上的湯碗。
湯碗落到地上,碎成兩塊,魚湯濺得一地都是,也濺到了錢麟的鞋子和褲腿上。
錢麟一動不動,仿佛沒有知覺。
肖艾從床上爬起來。
“因為我追的你,所以我必須心甘情願地忍受你那些源源不斷的爛桃花嗎?看著他們在你身邊飄來飄去,占據你的目光、你的時間、你的精力,我沒那麼大度,這也不是你可以傷害我的借口!”
“我傷害你?”錢麟不可思議極了,“到底是我傷害你還是你傷害我?打電話罵我同學的人是你吧?非要跟著我上課的人是你吧?站到樓頂上威脅我要跳樓的人還是你吧?為了安撫你,我推掉了老師介紹的工作,隻能繼續做兼職掙生活費……”
錢麟抹了把臉,有些說不下去了。
肖艾抽噎著,淚流滿麵。
錢麟摸出紙巾,扯了一張遞給肖艾。
肖艾接了。
“過去的事再出來說也沒什麼用,我配不上你,也許分開對我倆都好。”錢麟說,“再說你不是都有新對象了嗎?”
肖艾眼淚決堤,擦也擦不完,他索性不擦了,任由淚痕淌得滿臉都是。
“是啊,我有新對象了。”肖艾扯起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他沒你那麼多的爛桃花,沒你那麼多的身不由己,而且他有錢,不需要我養。”
錢麟身體一僵,表情也僵住了。
許久,才說:“挺好。”
隔簾後麵的父子倆早被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錢麟向他們道完歉,把病房打掃了一遍,然後提著剩下大半魚湯的保溫桶走出了病房。
外麵的雨還在下。
錢麟出來時忘記拿傘,現在也不想回病房拿了,他走入雨中,雨水很快把他淋得濕透。
五六公裡的路程,他硬是走了回去。
翌日一早,錢麟做好早飯帶去醫院,隔壁病床上的男人瞧見他,滿臉不自在。
錢麟倒沒什麼反應,麵色如常地跟男人打招呼。
中午,他做了紅燒鯽魚。
然而肖艾隻吃一點又不吃了。
後麵幾天,雨連著下,錢麟沒去公司,一直忙著準備肖艾的一日三餐,時間轉眼到了肖艾出院的前一天,錢麟頂著暴雨回到住處,忽然聽到一聲悶響。
轟的一下。
打雷了。
他換下打濕的衣服,洗完澡躺上床。
這時,係統彈出提示——
他的現實工作時間已滿八個小時。
錢麟怔怔看著半透明的係統版麵,本想選擇退出,可不知怎的,隻是關了係統。
雷聲響個不停,夾著雨的風拍打玻璃窗,發出一陣陣怪聲。
錢麟把臥室裡的燈全部關完。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可他始終沒有睡意。
明明好像過了很久,摸到手機一看,才淩晨一點多。
錢麟放下手機,正要躺回去,眼前驀地一亮,閃電劃過,亮光穿過厚重的窗簾在黑暗的臥室裡一閃即逝,緊接著是轟隆隆的聲響。
雷聲巨大,仿佛有一麵巨鼓在耳旁被錘擊。
錢麟皺了皺眉,打開床頭燈,從床上翻爬起來。
這裡不好打車,他隻能聯係物業幫他安排車子,趕到醫院,大廳裡已經沒什麼人了。
錢麟收起雨傘,來到病房門外。
門是鎖著的。
他沒有鑰匙,隻好輕輕敲門。
才敲幾下,門就開了。
男人兒子來開的門,今晚輪到他守夜,他拿著手機,還沒睡覺的樣子,看清楚來人後,他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
錢麟又道歉又道謝,輕手輕腳地往裡走。
沒想到隔壁病床上的男人也沒睡,同樣拿著手機,他對錢麟說:“你來得正好,快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