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德府,安陽城外,一處破爛的茅草屋中,沈德符正靠在一張爛躺椅上讀書,這時就見瘦成一根麻杆的董斯張急急忙忙跑進來:“虎臣,快收拾一下,來人了。”
“來人了?”沈德符一下從躺椅上站起來,緊張的去摸床頭寶劍,“又是來的哪個村的?多不多?有沒有帶著杆棒?”
董斯張跑得太急這會兒手捧著肋部大喘氣,用另一隻手擺手,道:“不是來的村民,是開封的河南巡按來了,來看看咱們這甲骨坑的情況。”
沈德符這才將寶劍丟掉掛回去,連忙穿鞋,問道:“他們要看幾號坑?”
“這我也不知,總之是有社中人通知方巡按就要來了,叫咱們趕快收拾立整,到前邊去等待。”董斯張一邊說自己也到衣箱裡去翻出一件乾淨的儒衫,仔仔細細換上。
隨著董其昌在安陽城外發現甲骨坑,這幾年間安陽城外已經聚集了大量金石學家,天南海北的文人互相交流,結成甲骨社,然後共同籌資,進行挖掘、保護甲骨等工作。
籌錢的事情有大人物去辦,於是像沈德符、董斯張這樣的小士人就隻能來乾一線的工作。
隨著甲骨挖掘的持續耗費的金錢以及保護的投入越來越多,甲骨社已然是囊中羞澀,正在四處籌錢,挖掘工作時斷時續。而沈德符和董斯張這兩天的主要任務就是守著這個還沒有挖掘完畢的甲骨坑,避免當地百姓前來偷盜。
這活計純是義務工,而且進行的非常困難,這些個柔弱文人也守不了幾天,但總是輪換著去做。
沈德符的祖父和父親都是進士,其實他也是一個小名士,但是他為了完成自己的科舉大業鐵下一條心投入國子監去讀書,所以沒有花費太多時間與文人交遊,以至於名聲不顯。
不過現在的沈德符正在慢慢轉變,因為在江南考科舉太難了,讀不讀都是拚運氣,按原曆史他還要考十幾年才能中舉,有多少才華也給磨沒了,於是最近他正在打算撰寫一本雜糅稗官野史、市井傳聞、國朝典故的筆記《萬曆野獲編》,看能不能賣書掙點名聲,以後要是中不了科舉,就以監生的身份當個名士混著算了。
聽聞安陽的甲骨發掘挺有名聲,於是沈德符也跑來湊熱鬨。
他和董其昌是世交,又剛剛二十五歲,身體還熬得過,便主動來守這個甲骨坑。
而董斯張也是監生,浙江湖州人,今年才剛剛十五歲,從小體弱多病,人送外號“瘦居士”,之所以會來到安陽,則是因為董斯張對於甲骨文十分熱忱。
此人愛書,雖然身體孱弱,但是卻沉溺書海,他逢書即錄,手抄書多達百部,因此也得博覽群書,原曆史之中他將成為萬曆年間有名的博物學家、詩人,著有《廣博物誌》等書,隻不過天妒英才,三十多歲就英年早逝。
這位仁兄英年早逝的一大原因也是他對自己實在太狠,此君體弱多病就算了,關鍵是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病重情況下還要抄書寫作,曆史上董斯張留下的詩詞代表作就是《絕命詞四首》,是他病重的時候加班加點寫的。
兩人急急忙忙整理了衣服,又去外頭叫來雇傭來保護甲骨坑的護衛,讓他們昂首挺胸的站班,顯出點甲骨社的排場來。
漳德府是河南府最北邊的一塊,在明朝的行政區劃之中,除了南側和河南省接壤之外東北就是京師,西側便是山西,都是有大量軍戶的地方,逃軍也特彆多。
甲骨社在當地進行挖掘,挖掘工人可以在當地招募,但是看守甲骨坑卻害怕當地百姓堅守自盜,所以直接招攬逃軍充當護衛,為此甲骨社的兩個發起人董其昌以及範允林甚至動用以前在官場上的關係弄來軍器震懾宵小。
大家在用茅草稍加遮掩的挖掘棚外站成一列,遠遠的就見到以河南巡按禦史方大美為首的一眾人馬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