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西涼篇5(2 / 2)

他並不善騎射,於是走到了隊伍的最後。他無趣的打量著四周,卻看到了一隻鳥,一隻隨處可見的,土黃色的,隨時可能隱入山林的鳥兒。

它靈動的,好奇地看著他,小小的身軀一蹦一蹦,天真地歪了歪頭。

他吃力地拿起了弓箭,半晌後卻又放下,他專注的看著它。

鳥兒一跳一跳的在樹枝上,小小的眼睛凝視著他,它如同紅色珠子一般的眼睛映出了他的瞳孔,突然開始了歌唱。

……那是他聽過最美的歌聲,不同於父母每日每夜的鞭策,先生死板拗口的文章,兄長冷漠又裝模作樣的教導,那是山林裡,天地間最為自由的,自然的,隨性的,靈動的東西。

他不由地出了神,他好想忘記了他此行的目的,又忘記了他身在何方,他隻是聽著,隻是看著,他不說話,生怕驚擾了它。

他不由地伸出了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是想觸碰它嗎?還是想單純感受鳥兒身後那溫暖的太陽呢?

然後——

“——得手了。”

他的兄長一箭射中的它。

那小小的鳥兒,那自由的,靈動的,會唱著歌曲的鳥兒,無聲的跌落在一眾死去的獵物上,那麼的輕,那麼的小,連落下的聲音都是微弱的。那黃色的羽毛,好像本來就不應該屬於那藍色的天空,而是這片塵埃,這片大地,這些泥土裡。

它融入了那片屍山,那些溫良空洞的瞳孔裡,那些溫順的母鹿,蒼老的公牛,被壓彎了脊梁的馬,瘸了腿的騾子裡。

它們沉默的控訴的凝視著他,凝視著世間萬千生靈。

年幼時他根本不敢去靠近那堆瞳眸,他畏懼地後退著,偏過頭不去聽,不去看,不去言。

而他的兄長呢?隻是漠然地俯視著他,恥笑一聲,什麼話也沒有說,仿佛多說一句,都是一種浪費。

8

“我的兒啊——”

那麼淒涼的嚎叫,好似是夏蟬的最後一聲嘶鳴。

一個女人踉踉蹌蹌地闖了過來,她是那麼瘦,如同乾裂的柴火,可是她胸前的布料卻濕了,她到底是怎麼才能分泌出乳汁的呢?從那乾癟的□□裡硬生生壓出來的嗎?她的頭發都是枯黃的,臉頰凹陷的好像隻剩下了骨頭,眼框深陷,手指顫抖,她身上的衣服已經不能叫做衣服了,隻能算是幾塊臟破的布料拚在一起。

她發瘋一樣哭喊,眼淚卻再也掉不出來了,她已經忘記了如何調控手腳,亂舞著直直撲來,人們驚呼著,士兵們叫罵著試圖阻攔她。

女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巨大力氣竟然甩開了士兵的手臂,而在旁邊一直沉默著的青年忽然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來個人幫忙!她還有家人嗎?!”青年朝著人群呼喊著,終於有青壯看不下去上來幫忙。

“……醫仙大人,”士兵看著哭著昏倒的女人欲言又止,他凝視著小小的破舊的板車上如同安睡一般的孩童,那張稚嫩的臉上好像做著美夢。

他在夢什麼呢?有什沒有他那個哈哈笑著會戳他臉頰的大兄,那個為了全家去服搖役再未歸家的兄弟?

他會不會夢到他的姊妹,那個潑辣的姑娘,經常被母親罵沒人敢娶頂嘴回去,卻在家中做完了織工後將最後一點食物留給了母親與弟弟,自己一個人投了井?

他會不會還記得,那個想用半月的工錢給妻子多買身衣服的父親,那個滄桑的,勞苦的,寡言的男人,在路上被大人家的奴仆搶了錢,他試圖爭辯,嫌吵的大人卻揮了揮手,他的仆從們得令拳打腳踢。

於是男人倒在了回家的路上,直到最後,他都在想妻子一定會笑著罵他多花錢,而孩子們又會怎樣搖著他的手,撒嬌似的問他什麼時候買糖球。

他會不會知曉母親的淚水早已乾涸,再也流不進他的夢,他再也聽不見那輕柔的搖籃曲,渡他往生,渡他過河。

“……這裡的,”

士兵哽咽了,他好似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那個同樣大的,拉著他的手問達達什麼時候回家的孩子。

他艱難的從牙縫裡吐出了詞句:

“……就是她最後一個家人了。”

6

青年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他往日裡一直都是那樣鎮定的,平靜的模樣,哪怕是搶救瀕死之人的時候,哪怕是幫助搬運屍體的時候,哪怕是拉住那個悲傷的女人的時候,他都是沉穩而平緩的,好像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也一直會那麼安寧,多麼殘酷的場景也不會在他這裡起到任何波瀾。什麼也乾擾不了他,什麼也無法動搖他。

他好像是話本裡從容的俠客與英傑,寺廟裡的悲憫的仙佛,那如同巫術一般的治療方法與泰然若素的模樣也難怪百姓們暗地裡恭敬地稱他為“活菩薩”。

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賈詡厭惡透了他這幅模樣,他總是不無惡意地想,青年那張姣好到貌若女子的臉都不需要加任何修飾,往高處這麼一坐,不出一個時辰就能收獲貢品,又何必自討苦吃來這煉獄裡?這聲名難道如此有魅力非要一裝再裝,冒著他人的名姓奪取他人的功績,麵上還要擺出狐假虎威的狀貌?

可笑啊,可笑,

他譏諷道,

——可悲又可笑。

7

可是這個時候,

賈詡不由地怔住。

……啊,

——他快碎掉了。

青年忽然劇烈的喘息了一下,終於打破了平素的自若。他緊蹙著眉頭,藍黑色的瞳孔顫動又閉上,好像一片即將碎掉的天海。他顫動的手指抬起到眉間,遮住了那雙漂亮的眼。從指縫間短短的一瞥,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層霧一般,隨時都可能流淚。

這是賈詡多少個日夜夢寐以求的場景啊,沽名釣譽之徒應該悲傷才對,應該痛苦才對,應該頹廢才對,應該心碎才對。

……他難道不應該放聲大笑嗎?他應該嘲笑他的愚蠢,嘲笑他的天真,他的頑固,他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是賈詡笑不出來,他沉默地看著眼前人在裂痕下的撕心裂肺,他眼中的悲訴好像也飄零到了他的眼中,潤濕了他的心間。

……但他究竟是沒有哭的。

半晌,青年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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