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太年輕了,遇到事情都沒個主意。”高夫人說完,把目光轉到範青身上,上下打量,微笑道:“範先生怎麼不推薦你自己呢!你們讀書人不是有句話叫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麼!”
範青怔了一下,苦笑道:“可我才加入義軍兩個月,功勞也不多,能服眾麼!”
高夫人笑道:“怎麼不能服眾?隻要你再立幾次功勞就行了。咱們義軍的首領都是看能力的,不講究論資排輩,誰有能力誰就領著大夥乾事,連闖王都是這麼推舉出來的,好,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不用推辭,從現在起,你就是隊長了!”
範青推辭不掉,隻好拱手謝過夫人,接受了這個職位。
三人坐下,繼續議事,高夫人歎息道:“賀金龍雖然犯了罪,但他對闖王是忠心耿耿的。他剛才說的話,其實也是我心中所想,我現在真心想去商洛山,恨不得立刻回到闖王身邊。”
範青拱手道:“夫人可曾聽說過‘觸龍說趙太後’這個故事?”
高夫人笑道:“範先生又要講故事了嗎?每次聽你講故事都有茅塞頓開的感覺,請說。”
範青道:“戰國時代,秦國攻打趙國,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國說,必須讓太後的小兒子來齊國做人質,齊國才出兵。可趙太後十分溺愛小兒子,不願意讓他做人質,如此一來,趙國就陷入滅國的危機了。”
高夫人插言道:“這就是趙太後不對了,為了國家大義,何惜其軀,就算犧牲自己都甘心,讓小兒子做個人質有什麼舍不得的?”
範青拱手道:“夫人深明大義,讓人佩服。”他想起在潼關之戰的時候,高夫人寧可犧牲自己也要引開敵人,讓闖王突圍,心中不禁湧出敬佩之意。
又繼續道:“老臣觸龍,危難之時,親自去勸諫趙太後。他有一句話十分著名,‘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他說為什麼趙國所有的封侯,沒有傳過三代的?就因為他們父母沒有為他們計深遠,讓他們子孫,‘位尊、奉厚’卻無功無勞。太後對兒子的愛隻是溺愛,並沒有真正從兒子的根本利益著想,最終說服了趙太後。”
“這句名言也適用與夫人和闖王,夫人愛闖王,伉儷情深,十分讓人感動,但夫人也應該為闖王計深遠。闖王現在雖然是在商洛山中缺衣少食,且被官兵包圍,但這種艱苦的環境也是對他的磨煉,對義軍所有將領和戰士的磨煉。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種苦難是上天對闖王的磨煉,讓他反思自己如何變得更強,如何把軍隊訓練的更好。”
“如果夫人帶著這麼少的士兵和物資,急匆匆的回到商洛山中,除了能給闖王一點心靈上的安慰,沒有彆的用處。而我們留在河南,卻是另一番天地,可以攻打山寨縣城,收集物資,招收新兵,等將來回商洛山的那天,就是一支全新的軍隊,全新的闖王,全新的局麵。所以請夫人不要囿於個人感情,而從闖王的大業考慮,為整個義軍發展考慮,為他們計深遠。”
劉芳亮道:“先生所說有理,隻是闖王被官軍圍攻,萬一讓闖王受傷,甚至更糟,這磨煉的效果不就適得其反了嗎?”
範青微笑道:“咱們義軍轉戰這麼多年,可有一日沒被官軍圍追堵截?而且將軍放心,我已經有了計劃,保證能把圍剿商洛山的官軍調走。”
“行啦!”高夫人笑道:“我信你的調虎離山之計了,咱們就按著你的計劃,待在河南。”
第二天,高夫人就把李順派回商洛山,讓他對闖王說明他們在河南的戰略意圖。
這一日,從禹縣縣城中走出來一隊官差,為首的一人尖嘴猴腮,留著兩撇髭須的男子便是縣城的收稅官。他姓黃,外號黃鼠狼,在他身後十幾名官差扛著杆棒,徒步走在後麵。
此時,已經到了二月,天氣雖然轉暖,但春耕還沒開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這時候,應該是農民最難熬的時候,大多數農家都要斷糧,以草根野菜為食,十分艱苦。按理說,這時候不應該再去收稅。可去年的稅還沒收完,上頭又催的急,這群官差便早早的出發了。
禹縣周圍一共四十多個村子,黃鼠狼領著眾官差第一個就來到了興旺村。興旺村是一個較大的村子,年歲好的時候,有一百多戶人家,但這幾年水旱災害不斷,能剩下一半百姓就不錯了。
到了村口,黃鼠狼向村子裡一望,隻見村子並沒有如上次那般死氣沉沉,一些房屋煙筒上還冒著炊煙。黃鼠狼心中一喜,這證明村民們還有吃的,也許能收上來一些稅,不虛此行。
幾名官差挨家挨戶的拍門,讓村民到村口集合,很快村口就聚集了黑壓壓一大片人頭。
黃鼠狼清清嗓子,道:“去年的正經田稅你們都交完了,今天收的是三餉,這是當今聖上親自頒旨要收的稅,你們老百姓不知道,我可以給你們解釋。”
“這第一餉就是遼餉,遼東是咱們大明朝的東大門,女真人野蠻強橫,天天想著從大門進來燒殺搶掠,多虧一群遼東猛將不顧性命的拚殺,才把這些野人擋在門外。打仗要物資,兵將要吃糧,死了人還要撫恤。當年萬曆老皇爺就拍板定下了遼餉,天下田地,每畝加銀九厘,共五百二十萬兩。最近這幾年遼東連吃了幾場敗仗,用錢更多,於是當今聖上又頒旨按畝加征三厘,現在每畝共征一分二厘。”
“第二餉是剿餉,嘿嘿,你也知道,現在天下大亂,盜賊遍地,尤其是陝西那邊,出了好幾個厲害的盜賊頭子,連官軍都吃癟了好幾次,聖上沒辦法,隻好從全國調兵遣將,這錢糧嘛!隻好從你們身上出。全國一共增賦二百八十萬兩,均每畝六厘銀子。”
“最後這一餉是練餉,因為官軍剿匪屢戰屢敗,聖上大怒,要兵丁加強訓練,還要更換新的武器、馬匹、鎧甲,這花費可就大了,所以這一餉是最大,全國合計七百三十萬兩,每畝地加征一分五厘。”
“三餉合計每畝加征三分三厘銀子,這上頭頒發下來的公文在此,要求限期交納完畢,如果完成不了,連縣太爺都要受罰,我們當差役的也是沒法子。”
“另外,還有福王的拖欠也要交。”
福王是萬曆皇帝最喜歡的兒子,現在崇禎皇帝的親叔叔。當年萬曆皇帝寵愛鄭貴妃,有意立福王為太子,被群臣阻止。為了補償心愛的兒子,在福王之國的時候,萬曆賜予了驚人的四萬傾土地,在分封的藩王中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賞賜。其實天下哪有那麼多閒田,隻能一麵在民間巧取豪奪,一麵靠租銀來補償。因為福王分封到洛陽,所以這部分租銀幾乎全壓在河南百姓的頭上。從福王開始之國到現在崇禎七年,已經二十多年了,這租金還沒補償完,由此可見,當年萬曆賜給兒子的財富之巨大。
“……福王的租銀補償不多,每畝加征二厘。還有就是咱們縣內的稅,嘿嘿,今年全國各地赴陝西剿匪的官軍最多,路過縣城,人要吃糧,馬要吃草,還要腳夫幫著運輸糧草補給,搬運物品,這都需要錢的。每畝地本來應該加征五厘,可知縣大老爺體諒大家,今天是荒年不容易,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所以決定每畝隻加收三厘,你們說,知縣大人是不是個愛民的好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