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眾人儘興而散,不高興的隻有慧梅一個。
第二天上午,範青到高夫人那裡辦事,一進院子就看到慧梅站在廊下,他笑著上前想要和慧梅打招呼,卻見慧梅臉上如罩上一層烏雲,一甩袖子轉身進屋裡,還用力的甩了一下門簾,發出嘩啦一聲。
範青一怔,隻好站在門口給高夫人請安,卻見出來的卻是慧芬,她笑著給範青打簾子,讓他進去。屋裡不見慧梅,定是進入內室裡去了。
範青辦完事,出來的時候向慧靈使了一個眼色,片刻之後,慧靈鬼鬼祟祟的從院子裡出來,倆人一前一後到了無人處。
範青問:“你慧梅姐怎麼生氣啦?”
慧靈笑道:“你昨天跟紅娘子上台對戲,演穆桂英和楊宗保,她心裡不是滋味了!”
範青一笑,他其實也是沒辦法,李自成發話了,他也不能不給麵子吧!隻是女人都這麼愛吃醋,找時間得好好解釋一下。
範青又問:“闖王在後院麼?”
慧靈道:“是,他在聽牛金星講故事呢!”
範青一笑,他知道闖王愛聽牛金星講曆史,一有時間就過來聽聽。他輕聲道:“你去看看,他們二人有沒有說彆的。”
慧靈一笑道:“我去給牛先生沏茶,他特彆愛喝我給他沏的茶。”
此時,李自成正在後院,聽牛金星講資治通鑒。牛金星是很奸猾,很有心計的一個人,他在商洛山的時候,見到李自成讀資治通鑒,有好多地方不明白,畫了很多紅圈。於是到河南之後,攻城拔寨的時候,他讓人找了一部資治通鑒過來,在給蘭芝上課的時候,抽空就講一會兒。果然不久李自成就知道了,他就過來聽牛金星講書,漸漸成了習慣。
有的時候,李自成很忙,連續幾天不能來,牛金星就把講到的那一章擱著,等李自成來的時候接著講,以便他能連續的聽下來。
牛金星其實很有才華,而且口才也不錯,資治通鑒裡的故事讓他講的繪聲繪色,十分風趣,而且他善於從一個朝代的曆史旁引到彆的朝代,一直論到當前,貫穿古今,引申發明,議論生風。
這一日他講漢末黃巾軍的故事,他按著曆史書籍上的習慣,稱呼黃巾起義軍為“黃巾賊!”看到李自成眉頭微皺,他立刻反應過來,李自成的闖營也是被人稱之為闖賊的,於是再說的時候就改口了。
他從東漢末年民不聊生、朝政**等幾個方麵,講解黃巾軍起義勢在必然,最後歸結到治國經邦的一些道理,其實這些道理都是書上或彆的名人總結出來的。但李自成沒讀過那麼多書,都以為是牛金星的意見,便連連點頭,讚道:“先生有才,說的好!”
正講著,李自成忽然問:“黃巾起事,聲勢很大,可是隻有幾個月就完全失敗了,以後幾年雖然還有陸續起義的,但因為張角兄弟已經死了,不能再有大的作為,據你看,黃巾如何失敗的如此之快?”
牛金星平常讀書,多引用的是彆的名家點評,而這些名家多評論的是帝王將相的功業成敗,如何興衰治亂,哪有人總結黃巾賊起義失敗的原因,聽到李自成忽然這樣問,登時語塞。
想了想才道:“黃巾軍雖然有三十六方,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但畢竟是烏合之眾,而且東漢也沒到亡國的時候,皇甫嵩還有其餘幾名將領都有些才乾,所以幾個月就被各個擊破了。”
李自成微笑道:“我不這麼認為,東漢雖有幾名將才,但黃巾軍也兵多將廣,張角兄弟也非庸人。”
牛金星想了想才道:“黃巾軍在許多地方起事,各自為戰,人數雖多,卻不能統一指揮,齊心協力,加上張角早死,所以很快滅亡。而且有人到洛陽告密,張角兄弟不得不倉促起事,準備不周,也是他們失敗的一個原因。”
他看闖王隻是微笑,臉上神色不以為然,便連忙拱手道:“我說的都是泛泛之言,並沒說中要害,還請闖王指教?”
李自成道:“張角的一個徒弟叫唐周,上書告密,使一個將領馬元義在洛陽被殺,洛陽做內應的人也被捕殺,這確實是個挫折。自古及今,最可恨的就是內部叛變。可是就張角起義而言,並沒有受到致命損失。你剛才念的書上就寫的很清楚,說張角起義之後,聲勢依然很大,‘所在焚燒官府,劫掠聚邑、州郡失據,長吏多逃亡。旬月之間,天下響應,京師震動’。你們看,這局勢多麼好啊!可惜,隻過了半年,竟然敗了。”
牛金星拱手道:“那麼請問闖王,到底是何緣故?”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我看他們失敗的原因不在於漢朝將領有多麼厲害,而是他們自己不懂打仗,在戰略上犯了錯誤。”
牛金星拱手,“願聞其詳?”
李自成笑道:“仗要活打,不要死打。曆來百姓起義之初,縱然聲勢浩大,人數眾多,終不像官軍那般訓練有素。所以能夠打硬仗就打,不能打硬仗就避開。避開就是兵法上所說的‘以走致敵’,是為了不被消滅,回手來狠打敵人。為將帥的要時刻記著‘製敵而不製於敵’。自己力量弱,死守一座城池,最為失策,守得越頑強,越會全軍覆沒。兵法上說:‘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拿南陽這支黃巾軍來說,最初張曼成為帥,‘曼成陣亡,眾推趙弘為帥,死守南陽城。趙弘陣亡,又推韓忠為帥;韓忠突圍未成,被殺,眾推孫夏為帥,還軍再守南陽。’直到完全戰敗,這是極大的錯誤。張角和他的兄弟張梁起事後,死守一個廣宗城,起初被盧植圍困,隨後又被皇甫嵩圍困,直到覆滅。天寬地廣,進退在我,何苦死守孤城?死守一城,等待挨打,又無可靠外援,豈有不敗之理!”
牛金星大為驚佩,說:“黃巾軍何以忽然敗滅,自古迄今,我讀過許多有關書籍,從來沒聽哪個古人是從軍事角度分析的,且談的是如此精辟。麾下談黃巾用兵之得失,是從實際作戰的閱曆發出,活用了古人之法,故能說出前人未知之秘。在下碌碌,平日自詡尚能留心古今戰爭勝敗之由,談起來也能娓娓動聽,其實都是老生常談,炒彆人剩飯。今聽麾下談兵,如茅塞頓開,感覺十分慚愧。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