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這是一間破敗陳舊的磚土房,像是高速公路兩旁郊野裡的那種農村平房。
房間沒有燈,隻有一扇很小的窄窗,外麵依舊是傾盆大雨,導致原本就昏暗的空間愈發暗沉。
鬱盛睜開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秋嶼幾乎鎖死的眉頭,他看著有些狼狽,渾身都濕透了,就連眼睫毛上都是雨水,從來都是一絲不苟的襯衣也歪著。
鬱盛知道不應該,可她還是有點想笑:“第一次見你這麼狼狽……”
“沒事嗎?有沒有受傷?”他邊說邊幫她扯下手腕上幾乎快要鬆脫的繩索。
“沒……”鬱盛扭了扭手腕,扶著他的手臂借力站起,“就是頭還有些暈,感覺有點惡心……”
確定她並沒有任何外傷後,他稍稍鬆了口氣。
“還有個女的,但是跑了……”
“沒事,我們先離開這裡。”他扶住她的腰,幾乎是托著她朝外走。
“怎麼了,你覺得他們會帶人回來?”
“不是。”
兩人剛剛走到裡屋門口處,鬱盛就聽到有種奇怪的聲音從他們所在位置的上方傳來。秋嶼臉色大變,直接抱起她就朝外衝。
這套平房雖然簡陋破敗,但麵積卻很大,裡屋外麵是黑漆漆的走廊,要穿過走廊才是前麵的堂屋。
秋嶼什麼都來不及說,抱著她幾乎兩三步就衝過走廊。
堂屋比裡麵亮,同樣很大,門口處還倒著兩個人,就是之前在休息區綁走她的人,此刻毫無知覺的躺在地上,臉上青青紫紫,顯然秋嶼半點都沒留手。
鬱盛隻看了一眼,先前那種奇怪的聲音再次在他們頭頂的屋簷上響起,就像是暴雨裡突然混入了冰雹,聲音變得沉悶而墜重。
透過開著的大門,她看到從未見過的恐怖景象。
這座房子就位於山坡旁,土黃色的泥石流像瀑布一樣從一側的山體上傾瀉而下,隻一瞬,平房的大門就被衝離門框,然後被土黃色的泥沙掩埋堵住。
整座房子都顫抖起來,屋頂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響,很快被崩碎,水泥塊和瓦楞下雨一樣朝下墜,原本抱著她的男人一個急刹,衝到了靠牆一張寬大結實的八仙桌下。
他用手墊著她的後腦,避免她直接躺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將她整個護在身下。
再之後,視線變得昏暗,周圍的空間被破裂的磚木碎塊充斥填滿,周圍都是潮濕的泥土氣息,她從來不知道雨水和泥土的味道混在一起會變得這麼令人窒息,他們就像是在一瞬間被壓入了地底。
鬱盛心臟跳得飛快,即便從沒有經曆過她也明白此刻發生了什麼。
頭頂的八仙桌在吱嘎作響,不知道是哪根桌腿承受不住倒塌的房屋斷了,桌麵傾斜著壓下來,她拽著秋嶼的衣襟緊張的閉上眼。
他環著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了,可是她卻沒有感到擠壓的疼痛。
她重新睜開眼,他依然維持著剛才的動作懸在她上方,臉上依然如往常般沒什麼表情,可是那平淡的眼神卻令她心安。
她摸索著從他口袋裡取出手機,按亮屏幕,借著這光掃了下周圍。壓下的厚實桌麵,一側被兩塊磚石墊住了,另一側則被他的肩膀撐了起來。
他用自己和桌麵,撐出了一個穩定的三角形空間,而她就在這個空間裡麵,被他用身體好好護在了懷裡。
鬱盛想撥打求救電話,卻發現屏幕顯示無信號。
“不要怕,我在來的路上已經報警,對方定位了我的手機。這一帶隻有這一棟房屋,泥石流不會造成大規模坍塌和傷亡,所以需要被營救的就隻有我們。隻要……”他說到這裡,突然重重擰了下眉,從喉嚨口溢出一聲明顯壓抑過的悶哼。
“你怎麼了?”鬱盛扶住他的肩,“是不是受傷了?”
“沒事……隻是稍微有點重。”他墊著她後腦的那隻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彆怕,他們很快就來了,隻要他們抵達發現情況,就能立刻開展救援。”
然而,對鬱盛來說,這個“很快”非常非常漫長。
手機的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秋嶼的唇色也一點點變得煞白,她知道他肯定受傷了,隻是不肯告訴她。甚至因為怕她擔心害怕,所以連疼痛也隱忍下去。
她從不知道時間會變得這樣漫長,從泥石流壓塌房屋到救援人員掀開倒塌的房屋將他們救出去,這短短的兩個小時她仿佛經曆了兩個世紀。
她的心就像被架在火上反複烤著,她能從他壓抑而沉重的呼吸聲裡聽出他隱忍的疼痛,有潮濕的水霧漫上她的眼睛,她不敢再按亮手機屏幕,怕他看到自己,也怕自己看到他失去血色的臉。
可是黑暗中,卻有溫熱而粗糲的指尖擦過她的眼角,將湧出的水霧小心翼翼擦去。
“彆怕。”她聽見他的聲音低低響起,“我在。”
沒有華麗的辭藻修飾,也沒有信誓旦旦的保證,就隻是最簡單的幾個字,卻瞬間在她心上卷起了漫天海浪,海水撲滅了啃噬她心臟的火焰,溫暖的潮汐朝她湧來,將她緊緊包圍。
“阿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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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已經停了。
鬱盛的額頭從手側滑落,瞬間醒了過來。
暮靄四起,秋的寒意從開著的窗縫外滲進來,潮濕的水汽隨著呼吸進入她的身體,讓她頃刻間清醒過來。
這是醫院的單人病房,秋嶼到底還是對她說了慌。
被他護在身.下.的她安然無恙,可他護著她躲到桌下之前就已經被磚石砸到了後腦,再之後,一根折斷.裸.露的鋼筋紮入了他的小腿,加上磚石傾軋失血過多,能一直以肩背撐住桌麵整整兩個小時,就連救援隊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也幸虧這棟舊屋建房時使用了鋼筋,雖然屋頂被泥石流壓塌,但因為建築還算堅固,一側牆體沒有全碎,斜斜的支著留給下麵一絲喘息的機會,他們才沒有窒息而亡。
隻是那兩個小時耗儘了他所有體力,秋嶼從上救護車後就陷入了昏迷。
鬱盛從沙發上站起,走去窗邊將開啟的縫隙關上,隔絕了外麵因下雨而漸寒的空氣。她轉身看向病床上的人,他還在昏睡,雙眼緊閉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讓她很不習慣。
鬱盛攏緊衣襟,將頰邊的發絲夾到耳後。
她身上這套衣服是在醫院超市臨時買的,款式老舊,顏色沉悶,但即便是穿著這樣土氣而難看的衣服,她站在窗邊回身撩發的模樣依然令走進病房的人感覺驚豔。
顧覺覺得今天的鬱盛似乎和往常有一點不同,眉宇間的乖軟之意被清冷的靜色所取代,那雙墨黑的瞳落在病床上的男人臉上,專注認真,哪怕病房的門發出聲響,視線也分毫未移。
這種專注,令顧覺心頭不悅,隻是這絲不悅很淺,淺到連他自己都沒有去探究。
他反手關上門,力度比之前略大,這次關門的動靜終於讓鬱盛側過視線。
顧覺對上她墨黑水潤的瞳眸:“我剛剛才接到通知,你沒事吧?”
“我沒受傷,受傷的人是他。”
他並沒有多留意病房裡側病床上的人,上前托起她下巴,確定她連一絲擦傷都沒有:“你沒事就好,走吧,帶你去吃飯,然後送你回去。”
鬱盛沒有應,反問:“你不問我,今天發生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