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在胥江碼頭,建起了互助協會。
杜仁撥給了他兩間屋子,算是暫借。
掛上了牌子,作為活動據點。
……
入會,不是免費的。
有兩個條件,一是需要介紹人。
二是每個月需要繳納1文錢。
這是李鬱的意思,王六不敢違背。
雖然他心裡有些嘀咕,
不理解為啥非要設置這1文錢的門檻。
杜仁也不解,私下問過李鬱。
得到的解答是:
“1文錢,本質上是一種心理暗示,一種自我認同。免費的東西,沒人珍惜。花了錢,就不一樣了。”
“每月收取的會費,就作為日常福利,冬天發薑湯,夏天發酸梅湯。”
第一個月,
就吸收了400名苦力,正式錄名,登記造冊。
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苦力劃著小舢板測量河水深度時,遭遇了事故。
一艘商船可能是走神了,徑直撞了上來。
舢板翻了,
人掉進大運河,沒了。
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會水的人也撐不了多久。
碼頭工人互助協會,
聞訊趕來,駕船截住了這艘商船。
……
船老大,態度蠻橫,指著眾人罵道:
“一幫窮鬼,就不怕砸了自己的飯碗?我們可是天順商號的。”
天順商號,
是江南地區的大商家,每年幾十條船停靠碼頭。
對於纖夫,苦力來說,是個不錯的雇主。
得罪不起。
然而,
王六絲毫不懼:
“沒有協會點頭,以後天順號的商船,蘇州府沒人敢卸貨。”
船老大被鎮住了,
又換了一種口吻,討價還價,
最終,以40兩的賠償金額成交。
這個數字,
對於往往自認倒黴,死了白死的苦力們來說,已經是一種奢望了。
王六帶著人,
把現銀送到家眷手裡時,甚至嚎啕大哭的靈堂,瞬間安靜了好一會。
負責主持白事的大先生瞅著要破功,
趕緊抓起一把紙錢,扔向空中,
又嚎了一聲:
“一路走好,家裡的事安心吧。”
這才驚醒了眾人,喪事繼續進行了下去。
破爛的茅屋,凹凸不平的泥地,臟臭不可聞的周邊環境,
唉,大清。
披麻戴孝的家眷,哭聲依舊震天,
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悲傷減輕了很多。
甚至連缺了半嘴牙的老娘,
都坐直了許多,不再是趴在地上。
王六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他很清楚,這才是真正的人世間。
……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一個普通人的死亡,對於世界來說微不足道。
還在吃豆腐席,旁人可能就笑著劃拳了。
悲傷的隻有直係家人,
而對於窮苦人家,這種悲傷一半是來自親情,一半是因為喪失經濟支柱後的惶恐。
即使是悲傷,也是短暫的。
因為要謀生,手不能停。
畢竟,活人還得過日子。
正如屠格涅夫的《白菜湯》,老婦人失去了兒子,卻依舊把菜湯喝光了,
因為湯裡有鹽。
離開時,
還有個人嘀咕著,要是老子哪天乾活死了,能賠個40兩,也不錯啊。
旁人附和著,
我也覺得行,有40兩,一家老小能過了。
……
王六歎息,卻不知乃是在李鬱的預料當中。
他暗中籌建碼頭工人互助協會,就是為了教育苦力,
讓所有人嘗到,
團結的甜頭,敢與抗爭的甜頭。
這次事故,算是情理之外,意料當中。
這個時代,底層苦力的死傷率是非常高的。
沒有機械,沒有安全意識,沒有醫療後盾,沒有憐憫。
舉個例子,
夏季,
在大太陽下拉車,扛大包,中暑暈倒了。
隻能拉回家躺著,不敢看大夫。
結局是幾天內死掉。
死亡,對於大清底層百姓來說,是司空見慣的。
沒有太多的畏懼,
隻有麻木。
當人的生活環境過於惡劣之時,痛苦感知就會逐漸關閉,以麻木替代。
這是造物主對人的一種保護。
若是一直清晰感知痛苦,這人大約是活不久了。
這次的賠償事件,
讓一些苦力麻木的感知,稍微活泛了一些。
很快,
又迎來了一次考驗。
乾活的苦力,也是分群體的。
淮西流民出身的苦力,和運河畔討生活的苦力,顯然就不是一個群體。
一艘杭州府商船,
停靠在了胥江碼頭,辦妥手續後,就是卸貨。
碼頭工人互助協會,遇到了競爭者。
一夥子淮西流民為主的苦力,壓價搶生意。
寒冬裡,活兒少,人多。
“3兩,我淮西幫包了,怎麼樣?”領頭的漢子,敞開褂子,吼道。
船老大一聽,
得,省下1兩銀子,喝點小酒。
於是,
卸貨,入庫的活兒就被這夥淮西的苦力承接了。
……
趙二虎,
糾集了幾十個會員,準備反擊。
但是,碼頭有碼頭的規矩。
護衛隊早就公開表態過,
想解決恩怨,可以。
但不可以在胥江園區區域內,出去隨便你們解決。
這個規矩,
是用鮮血立下來的。
外麵十幾個站籠,風乾的屍體就是警示。
淮西幫苦力,也知道規矩。
碼頭外,
兩夥子人橫眉冷對,各持棍棒。
趙二虎,指著眾人說道:
“你們過界了,留下一半銀子,今天的事就算結了。”
淮西幫,自然不可能認慫。
皖北漢子,彪悍了幾百年。
領頭的姓鄭,往地下吐了一口痰。
兩方,就準備開打。
混底層,拳頭才是王道。
不過,遠處黑壓壓的來了一大群人。
領頭的是會長,王六。
還舉著一麵旗,
胥江碼頭工人互助協會。
不知是誰寫的字,醜陋的很。
大約和作者的書法伯仲之間。
……
趙二虎回頭大聲喊道:
“協會的弟兄們,這就是咱們的力量,團結的力量。”
眾人歡呼,士氣如虹。
淮西幫認栽了,留下了2兩銀子。
走出去老遠後,還有人抱怨道:
“鄭爺,就這麼算了?臊得慌。”
“他們來了幾百號人,十個打我們一個。你告訴我,這仗怎麼打?”
漢子氣的捏緊拳頭,
瞅準了路邊一個窩棚,轟出一拳。
哢嚓,木柱斷了。
窩棚倒了,裡麵跑出來兩個人。
“哎喲,誰踏馬的這麼缺德。老子剛搭起來的茶水攤啊。”
一看,
幾十號漢子瞅著自己,眼神裡都寫滿了,
我不開心,我要滋事,我想打架。
茶水攤主一下子就轉換了思路,笑嗬嗬說道:
“諸位爺,喝茶。”
“小店實惠,5文錢,所有人儘管喝。怎麼樣?”
一場即將到來的圍毆,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
淮西幫,
還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一旦聊天超過10句,就算朋友了。
於是,
又幫忙把窩棚架起來了。
環境雖然簡陋,但是位置不錯。
靠著官道,商隊不時過來買碗茶水喝。
幾個騎士,突然停下腳步。
也過來買茶喝,順便要了瓢水,喂馬。
為首的正是李二狗。
如今,他也是李鬱的義子之一。
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姓氏,對於姓李,毫無彆扭。
跟著最大的爺姓,不吃虧。
淮西漢子瞅著這幾個少年,鮮衣怒馬的威風勁,
心裡酸溜溜的,
忍不住吐槽道:
“幾個雕毛,好馬白瞎了。”
李二狗,聽見了。
立刻走過去,囂張的問道:
“你不服?”
淮西漢子們是真怒了,協會那幫人踩我們。
我們忍了。
你們幾個小屁孩,腰裡彆把破刀片,也想踩我們?
……
茶水攤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一個漢子起身,摔了茶碗:
“你一個娃娃,有什麼資格騎馬?還不是家裡有幾個臭錢。”
“今天不讓我們滿意,就甭想離開。”
茶攤老板連忙撿起碎瓷片,心疼的臉皮直抽抽:
“各位爺,你們這一摔,我半個月的收入就搭進去了。”
李二狗笑了,推開掌櫃的:
“待會有人會賠。”
“躲遠點,省得濺你一身血。”
他抽出腰側的短劍,
用茶水淋洗了一遍,擦掉上麵隱隱的血跡,
囂張地指著眾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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