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半天,沒有說話。
粘杆處侍衛的懷疑,和他的懷疑高度重疊。
因他屬於“天子舊友”,故而信任有加,拜托他前去蘇州府,以生意人的身份拜訪李鬱。
這是一個巨大的旋渦,如何能一探究竟又全身而退,難度很大!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王神仙!
“來人。”
“老爺有何吩咐。”
“我想隨便逛逛。”
6個保鏢,默默的守衛著這輛豪華的馬車,揚州城人人皆知,這是江府的馬車。
看似毫無目的,時不時的在某間店鋪門口停下。
江春走下馬車,和殷勤的掌櫃們閒聊幾句,討杯清茶。
聊天的內容很隨意,天馬行空,毫無目的。
可一天下來,卻是大有收獲。
江春得到了他想要的幾條關鍵信息:
王神仙最近不在揚州,應該是在蘇州府;王神仙和李鬱在合夥做生意,具體不知;李鬱曾主動邀請五大票號合作,被婉拒。
回到府邸後,他不露聲色的吩咐女仆準備出門的衣服,吩咐馬廄準備出遠門的良馬,吩咐下人去檢查城外客船的狀況。
……
這一係列的動作,江府的下人們都看出來了,老爺要出門,出遠門。
然而,目的地不知。
江春故意沒有講,他在等著好奇心太盛的人,自己跳出來。
一般來說,打聽主子的去向,隻能詢問貼身伺候的下人。
比如管家、護衛、馬夫,丫鬟。
管家護送少爺去了濟南府,因而沒法打聽。
護衛都是少言寡語的江湖漢子,江春拿銀子喂飽了的,不好接近。
從丫鬟嘴裡得知,府中戲班的台柱子,芸娘曾經刻意向她打聽過自己的行蹤。
“你娘的病怎麼樣了?”
“肺癆基本好了,隻是一遇天冷就咳嗽。多虧了老爺去年出手相救,肺癆是富貴病,尋常百姓得了隻能等死。我爹娘說實在報答不了您的恩情,讓奴婢在菩薩麵前發下毒誓,一輩子忠於老爺。”
江春微笑著擺擺手: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過兩年,你若有意中人就告訴我,或者我給你指一個好夫婿。在這揚州城內,開個鋪子,好好過日子。”
“對了,我屋裡有一件黑皮袍小了,拿去改改送給伱娘。”
丫鬟感動的跪地哽咽,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遇到這樣的主子,不知道是修了幾輩子的德。
“你過來,我叮囑一些事。”
半晌,丫鬟擦去眼淚,毅然的點點頭。
她決定,要為老爺盯住芸娘,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就算是拚了這條命,也要完成這個任務。
……
江春悄然離開了揚州城。
而欽差行轅門口,也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京城來人,求見欽差大人。這是名帖。”
守門的藍翎侍衛輕蔑的笑了:
“什麼鳥毛,也敢遞名帖。”
說著打開一看,渾身戰栗,左右張望一下,趕緊單膝跪地: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爺恕罪。”
戴鬥笠的漢子很淡定:“去通報吧。”
……
粘杆處的名聲,在下麵名聲不顯,不像是大明錦衣衛那般聲名在外。
這是一個相對低調,處於陰影中的衙門。
明麵上,是屬於內務府編製,可實際上隻受皇帝的差遣。
至少,內務府大臣是絕對不敢過問粘杆處的任何事宜的,避之不及。
作為禦前侍衛,自然知道這個衙門。
所以藍翎侍衛才誠惶誠恐,不願被這幫貨記恨。
這幫人,獨來獨往,高傲的很。
他們多是家道中落的旁係子弟,屬於被排擠的。
乾隆很會用人,專門挑選的這些飽嘗人間冷暖、人際關係簡單到極致的年輕人。
然後加以籠絡,授予官職,金銀。
成為皇權的爪牙,隻從皇命,其餘一概不問。
……
進入粘杆處開始,就自覺遵守一條規矩,不再結交任何朋友。
違令者,內部處決。
同樣,京中王公大臣也知道,不許和粘杆處的人來往,更不許出現某些交易。
否則,流放都是輕的。
乾隆從不允許任何人議論粘杆處的意義,哪怕是都察院。
什麼私設特務組織,會破壞三法司的權威,屬於猜疑臣子,非仁君行為,這些文臣冠冕堂皇的觀點一概不接受。
從順治帝開始,先是二十四衙門,後變成十三衙門,又變成粘杆處。
大清皇帝,從來沒有放棄過這一耳目。
倒是嘉慶帝上位後,被忽悠取消了這個唯一的
特務組織。
獲得一致好評,聖君仁君明君各種吹捧的名頭不要錢一般砸向紫禁城。
再加上密折製度的衰微,時常被地方督撫忽悠的暈頭轉向。
大清朝的生態變成了:
皇帝你永遠聖明,不過地方上的事本官說了算。
隻要同僚們都一團和氣,就永遠能瞞著您。
甭說是千裡之外的區域,就算是京城百裡外的高碑店被洪水淹了,皇帝也不知情。
可以說,密折製度和粘杆處,是乾隆震懾地方督撫的兩大利器。
朕在紫禁城,也知道你們乾了些什麼。
甭想串通一氣,蒙蔽朕。
隻會讓朕發怒,砍下爾等狗頭。
皇冠上的蒙塵,時不時就靠鮮血衝刷一遍,時刷時新。
……
欽差大帳內,
錢峰皺著眉,聽完了兩人的敘述。
“需要本欽差協助嗎?”
“要兵。”
“行,本欽差這就辦手續。江北綠營抽調的2000綠營兵,滿餉滿編,海都統親自訓練了10天,想必可堪一用。”
“謝欽差大人。”
“且慢,你這份名單上,居然還有一個旗人?”
“對。此人在蘇州滿城居住,名叫多隆,懷疑他私下販賣戰馬,去向不明,有大量財產來源不明的嫌疑。”
粘杆處侍衛,一拱手,退出了大帳。
他們已經領取了調兵的所有手續,還有加蓋了欽差關防大印的親筆信。
和江春一前一後抵達了蘇州城。
江春並不知情,他在明處。
下榻在山塘街,
李鬱拿到拜帖時,愣了一會。
“江春此人和我素無來往,他來乾嘛?”
“無事不登三寶殿。”
“嗯,先晾他一兩天。派個人去找下王神仙,這貨和他很熟。”
“妾身這就去辦。”
楊雲嬌做事縝密,內務部的人都是她篩選出來的,作風類似。
平凡臉,平凡人,扔在人堆裡找不到。
少言寡語,但觀察力敏銳,心思沉穩。
……
王神仙聽說此事,愣住了。
他猶豫了一會,並沒有去江春下榻的旅店打探來意。
而是徑直去李家堡,
見到李鬱的
“這話從何說起?”
“江春這人看似慷慨、儒雅、寬厚,但實際上城府很深。”
“有這麼可怕嗎?”
“咱倆什麼關係,我沒必要欺騙你。我和江春打交道次數不少,總覺得這人看不透。”
李鬱笑了:
“你是真當我兄弟,謝謝啊。”
“害,那不是還指著你發財嗎。我可準備了很多麻袋,想裝銀子呢。”
“發了財,你有什麼打算?”
“我去兩廣養老啊,那邊氣候溫暖,世界,有銀子就是爺,衙門也開明,隻認銀子不擺譜,不像北方”
王神仙沉浸在幻想中,突然回過神來了:
“哎,咱不是在聊江春的事嗎?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
江春在山塘街,到處走走逛逛,並不心焦。
內務部的人,不遠不近的觀察了他好幾次,沒有發現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