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2)

少年握住女孩子的手腕不讓她收回,通透眸子裡多了幾絲隻有麵對戀人才會表現出來的委屈。如果他有耳朵和尾巴的話,此刻大概已經沮喪得垂了下去。

“噗!”阿薰沒忍住,抬袖捂著半張臉笑出聲,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彎成兩輪月牙。她吐了吐舌頭雙手將小盤子重新送到他麵前:“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吃這種軟綿甜膩的東西,不過武士大人的驕傲也不體現在對小點心的偏愛上,試試看?”

沒有人能拒絕這種邀請。

切粗點心的竹刀輕輕將乳黃色蛋糕分割開來,從斷口處能看見細密有彈性的內部。砂糖的甜與牛乳的香還有雞蛋帶來的綿軟口感交織在一起達到微妙平衡。雖然並不特彆鐘情於甜食,但如果是經由她手做出來的話,無需嘗試他也會覺得無比美味。

“很好吃。”他放緩了表情慢慢點頭,看上去並沒有摻雜任何主觀濾鏡,純粹從客觀事實出發由衷評價。

聽這個老實人也這麼說她才拍拍胸口放心,順便和他開了句玩笑:“那就好,總算沒有對不起被糟蹋掉的那麼多雞蛋。”

相視一笑,無論是薄荷綠色還是黑色,都流露出同樣的溫和。

神社的大門發出沙啞聲音緩緩開啟,是神主太太來開門了。

她已經習慣每天早上開門看見阿薰和福澤少爺站在鳥居下聊天。但是這兩個年輕人一直保持著禮貌距離,一大早也沒有什麼其他信徒上山,她也就不好說些煞風景的話。

神社大門一開,穿粉色衫子的少女很討人喜歡的笑眯眼睛,問了好先遞上貢品,然後才走去手水舍,再沿著長長的參道走向本殿參拜。木訥少年跟在後麵,猶如沉默堅定的山嶽守在她身邊不可撼動。

參拜過主祭神後神主太太喊了阿薰說是有事,也不去管福澤少爺如何,拉著她就往宅院走,急急忙忙合上鼓點看她跳了回神樂。祭典馬上就要到了,什麼事都得她一個人操勞,脾氣也跟著越來越暴躁,便是武士家的少爺也很不給麵子。

阿薰從頭跳到尾,連舞步帶儀式都沒有一絲疏漏。

神主太太欣喜點頭道:“這樣就很好,我已經與近藤夫人打過招呼,後日你留在這裡用午餐,早些開始準備。晚上祭典結束也管飯。要是太晚就留一夜,第二天清早回去也使得。”

“明白了,後日一早就來。早點準備,有什麼不妥當的還來得及補救。”少女睜大眼睛重重點頭。見她認真答應,神主太太忍不住伸手上前替她順了順額發:“惟願神明常佑善人善行。”

她能為她做的,也就隻有虔誠祈禱。

在茅草亭等了一個小時,福澤諭吉總算等到從墓園下山的阿薰。少年從袖子裡取出藏著的書遞給她,薄薄一本翻開第一頁就是竹翁伐竹圖——被砍開的竹根裡躺著個不足小臂長的嬰兒,這便是故事的開端。

因為是給剛剛啟蒙的孩子用,書裡極少使用漢字,多為假名。詞與詞之間幾個音下麵劃了一道線,表示這是一個獨立詞彙與其他音不相關。

他也是第一次教人識字,不知道彆人都是怎麼學的,就隻管把五十音圖給她看著讀了兩遍,然後翻回第二頁就著地上的沙土用樹枝畫出每個發音對應的漢字。

——事實上很多識字的人也隻不過認識假名組合而已,漢字這種……難度實在是太高了,相當於帶著初學者依靠拚音分辨甲骨文。幸虧阿薰家祖傳了雙漂亮眼睛,看上一遍便能先將字形大差不差記住,不然換個人第一天就得被為難到哭著跑走。

《竹取物語》的故事很簡單,主體可分為三部分,其一是輝夜姬幼年生活,其二是美名遠揚後追求者蜂擁而至,其三則是重歸天界。第一部分溫馨可愛,第二部分性格鮮明,第三部分細膩惆悵。

就其整體而言是個完成度極高的童話,隻不過故事後半部分的走向略有點清奇就是了。

這一段描寫的是輝夜姬美名傳入宮禁,連國主都忍不住跑去見她,美人如玉兮一見傾心,自然張嘴便欲納入後宮。輝夜姬哪肯答應,當然嚴詞拒絕……問題就在拒絕之後,國主偶有書信詞句鴻雁傳信,輝夜姬見了又必然回信回詩殷殷切切,最後返回天界時還命人送去不死之藥。

又不肯嫁,又吊著不叫人忘懷的姿態,就有點讓福澤少爺看不懂。

既然不願委身與人做小,拒絕後老死不相往來就是了,為什麼又詩詞應和書信不斷?有那麼多話說還心心相印彼此投契,不如點頭答應婚嫁長相廝守湊到一塊慢慢說去,何苦非得這樣不清不楚兩地相思?

他帶著阿薰將整本書通讀一遍後就提了這個問題,女孩子茫然回望想了許久:“大概……是有什麼緣由……不明不白就低人一頭,誰也不願意,又真是打心裡喜歡,所以才……或許是在等國主求娶第二第三次以示誠意?”

這麼一想的話倒也就不覺得故事前後矛盾。

福澤少爺仍舊不解,不過倒是記下了一點:第一次求娶被拒絕不意味著第二次或第三次同樣會被拒絕,還好阿薰看上去似乎並不是這種需要多次懇請才會點頭應允的類型。

“原來如此……”他一臉嚴肅若有所思闔上這本看過就算學完的書低頭側目望著她:“明天我再拿這本書來,就是你自己讀,我幫你看。後日寫漢字,不出錯就是學會了,字的意思看得多認得多自然了解,無需多講。”

——這絕對是最糊塗的教法,放在十幾年之後一定會被學生和家長大力投訴……哪怕天才也不是這麼教的。換個人遇到這種糊塗教師百分之百要當場跳起來抗議大聲抱怨太過籠統敷衍。

阿薰倒覺得還好。

這些字仿佛似曾相識,隻需有人輕輕點醒,她就能再一次回憶起它們。

少女拿著樹枝在沙地上一遍又一遍描摹假名,耐心且認真,沒有半點急躁的表現。生疏的筆跡越來越流暢,她蹲在沙土地上動也不動一下專心記憶,對這個機會極為珍惜。

便是書齋裡的學子也少有這般有天賦又能坐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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