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喜笑顏開,看看也沒什麼生意,轉頭衝廚房喊了一聲就請了阿薰去家裡。轉過半條街,巷子裡一道木門,看著也是殷實之家。進了門是一處小小院落,兩層半的房子,果然有處小巧精致的閣樓。
“這宅子是我爺爺那一輩置辦下的,現在再想造這樣的房子可就難啦。”她轉頭添了一句,引著少女將木屐褪在廊下,轉角隔間藏著樓梯。兩人一前一後上去,折過柱子又走幾步,還是樓梯。再上去,閣樓便到了。裡頭確實乾淨,拉開木質窗框能看到院子裡斜斜的幾株花木。
老板娘又給搬了褥子枕頭並被子上來,催著她去休息:“看您這臉色蒼白的,這一趟怕也是累壞了,趕緊躺下睡一會兒,飯食給您送到門口,不叫心煩。”
阿薰謝了她,和衣躺進被子裡翻個身就沉沉睡去。
緊趕慢趕加急走了一夜的路,說不累才是騙人。她本就重傷初愈,咬牙撐著一路行來,沒找到想找的人不說,恍然發覺這茫茫天地竟又隻剩自己一個。心底存那口氣一下子就散了,幾乎站也站不住。
眼一閉再一睜,外頭天邊已染上茜色。外頭有人輕輕叩叩門板,她撐著胳膊坐起來,被子從肩頭滑落。許是聽見房內有動靜,外麵的人又叩了一下:“姑娘,您醒了?”
女孩子掀開被子起身開了門,粗點心鋪子的老板娘站在外麵笑得有幾分尷尬:“沒見您用午飯,有點擔心來著。”
“多謝,勞您掛念。就是有點兒累,睡到這個時候也沒事了。明天一早得往下一處鎮子去,還不知道那邊什麼樣。”阿薰抿了抿嘴勉強抿出些微笑意回應,起身整理衣服。
老板娘帶了水給她洗漱,少女擦過臉和手,又用杯子漱漱口,跟著她去樓下小院子裡走走,走過兩刻鐘回了閣樓,沒一會兒新做的晚飯又被送上來。勉強自己咽了幾口,她關上門縮進閣樓。
胃有些痛……
她就這麼抱著肚子側躺過去靠著,又過了一會兒靠得迷迷糊糊再次。
夢中又是那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夏日午後,遠遠近近的蟬鳴長一聲短一聲傳到耳邊。溫柔的黑發少年彎腰輕輕拍醒趴在櫃台上熟睡的她,笑著問有沒有著涼。無比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無數次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唯有風中飄揚的黑色頭發以及溫和上翹的嘴角。阿薰知道接下來會看見那把刺入自己胸口的短刀,然而……
“薰,手腕的角度不對。”溫熱大手握在自己有些冰涼的腕間帶動身體做出動作,手裡握緊的金屬飛出去,在空中撞擊出令人驚訝又熟悉的角度然後擊中目標。
她聽見自己被表揚後扭開臉輕輕的哼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外麵突然傳來一聲淒厲慘嚎劃破夜色,尚在夢中悵然若失的阿薰一激靈睜開眼睛。那人叫得就好像被什麼猛獸咬了似的慘,一聲蓋過一聲,隻要不是個死的都得被他吵醒。
按理說,家門口出了此等惡事,總該有一、二膽大好漢喊上幾句壯壯聲勢,然而阿薰卻隻聽得數道木窗柴門扣緊的吱呀聲。除了那叫得越發淒慘的人扔在掙紮外,再沒有任何聲響發出。
女孩子捂了胸口透過窗縫向外看,路邊影影綽綽的夜燈業已熄滅,一片黑幕之下隻有夜空閃著幾顆星子。
外麵人聲越發絕望,哀鳴陣陣,逐漸微弱。
阿薰隻覺腔子裡心都快跳出來,忍了又忍,終究沒能忍住。
她掀開窗子從閣樓翻出去,沿著生了青苔的灰瓦一步步小心跳過瓦脊挨到圍牆邊,大著膽子躍至牆頭扒著向外看——外麵巷子裡橫七豎八躺了好幾個人,還活著跪在地上哀叫的正是她白天當衣服時在典當鋪子裡遇見過的幫閒。
這人年紀不大,衣衫勉強蔽體,光著腿和腳跪著哀叫,和剛才發出的聲音又不是同一個。
——這夥盜賊本想趁夜裡集齊人手,一股腦擄了白日盯上的孤身女人賣掉換點錢花花,完全沒預料到竟然意外撞上了一座凶神。
一刻前他們幾個躲在彆人家圍牆外正要往裡翻,麵前這個怪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把望風的嚇了一跳,為首的野武士拔了刀想嚇嚇他,不料竟就送了幾人性命。
他倒是沒受什麼傷,叫這麼慘實是被周圍其他人死狀給嚇的——屍橫遍地,無一完整。上一個叫這麼慘的已經因為太過吵鬨而被大卸數塊……
阿薰也讓這一幕嚇得不輕,腳一滑就從牆頭栽下去,嘰裡咕嚕滾了幾圈,披頭散發撞在一位少了腦袋的漢子屍身上才停住,好容易讓自己坐起來就發現麵前不知何時多了個怪人。
字麵意思上的,奇怪的人。
這人渾身透著死人樣的青白,桃紅色短發,金瞳在夜晚閃著幽光。他隻穿了件無袖敞胸的短衫,白色寬袴,赤著足,腳踝上套著桃粉色佛珠。阿薰抬起頭卻也看不清這人相貌——罪人的刺青遍布他全身,臉上手上糊得全都是,隻能看見兩邊眼睛裡上弦·叁的字樣。
“女人?”
這人意興闌珊的看了眼四周散落的屍塊,猛然回手一掌掏穿那幫閒胸口,血就跟水般潑灑一地,幾滴濺在阿薰衣角。
殺意直刺眼球幾乎凍結空氣令人窒息。
猗窩座甩開掛在手上的屍體,目光掃過麵前這個被嚇得動也不會動的嬌小少女。
唇色有點淡,臉色蒼白,微微顫抖,呼吸急促,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心頭突然浮現出另一抹陌生人影,也是這般虛弱得叫人平白心煩。
“無趣。”
他從她身側邁過,帶走一陣浸透腥味的風。
過度恐懼使得身體無法移動,無論大腦下達何種指令,身體僵在原地不聽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