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來之前,方雅珍便已經早早讓家裡傭人將豐盛的晚餐備下了。
宋安恒大概是上輩子便欠了這個妹妹的,小時候就成天被她欺負被她揍,和她吵架從沒吵贏過,還偏偏喜歡招惹她,被她罵,打從她丟了開始到現在,也有二十多年沒像今天這樣動過嘴皮子了,哪怕他如今已然當了律師,可以說得上是靠一張靈活的嘴來吃飯,仍舊沒吵過她。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裡刻著欠她罵的基因,方才被周酒碾壓式吊打了一番之後的宋安恒,身心竟然莫名舒暢了不少。
一戰方休,他端著好幾盆草莓櫻桃,心情甚好地打起頭陣,領著這個二十多年沒回過家的親妹妹重新回到宋宅。
宅子內燈火通明,是周酒記憶中溫暖的黃。
偌大的拱形門早已敞開迎接著這個等待多年終於歸家的小主人。
幾個人才剛一踏到門前台階之上,便能聞到從餐廳內飄出來的陣陣飯菜香。
周酒幾乎是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是記憶中最熟悉的味道。
她雙手虛虛抱著裴淮之的小臂,似乎試圖用同他講悄悄話來轉移那一瞬間撲麵而來的傷感和動容。
小姑娘輕扯了扯男人的衣袖,裴淮之偏過頭,體貼地再微微俯下了些,沉聲問∶“怎麼了?”
周酒佯裝從容淡定地悄聲開口和他說“聞到了嗎飯菜香。”
裴淮之點了下頭“嗯。”
“香不香”周酒舔了舔唇。
裴淮之有問必答∶“香。”
周酒神色間莫名帶著些得意,是她被抱走之後的二十年來鮮少流露出的底氣。
小姑娘又深吸了一口氣“我記得我小的時候特彆貪玩,媽媽給我報的興趣班我全都不喜歡上,經常偷偷藏到小花園裡頭逮蝴蝶逗蟲子玩,常常玩到忘記時間,聽到媽媽在前院喊我,也不應聲,生怕她把我好不容易逮到的小蝴蝶給嚇飛了,後來每回到飯點了,側廳對著小花園的那個窗子就會飄來飯菜香,和今晚這個味道一模一樣,我忍不住餓,嘴又饞,往往堅持不了幾分鐘,就會乖乖回家吃飯了。”
她似乎擔心裴淮之沒有抓到她話裡的重點,又重新強調了一句∶就是這個味兒,這麼多年了,一點兒都沒變。”
裴淮之和她在一起朝夕相處了十多年,又當了四年多的親密伴侶,自然了解她的個性,他聽得出她話中的委屈與感動,也知道她此刻在努力逞強,不願意當著宋家人麵哭,大手繞到另一邊,搭在她肩頭,有意無意地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磁沉的嗓音輕輕低低的,隻有她一個人能聽見∶“嗯,到飯點了,飯菜飄香了,家裡的饞嘴小公主聞到了,就會乖乖回家了,這麼多年一直沒變,是希望總有一天,你能像從前的每一天那樣,平安安快快樂樂地回到家中,你不是沒有人要的孩子,大家一直都在等著你。”
裴淮之這個壞人。
周酒強忍了許久的眼淚還是被他這幾句直白又感性的話,惹得奪眶而出。
這麼多年,她已經練就了些要強的個性,哪怕仍舊喜歡哭,可似乎並不想被其他人看見。
周酒偏過頭,下意識將臉往裴淮之身後藏了藏,原以為能悄悄掩去不爭氣的眼淚,可她不小心忘記了,今晚幾乎所有人的焦點都在她一人身上。
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在場所有人最關心最在乎的事情。
一滴眼淚都逃不掉眾人的眼睛。
方雅珍見她眼眶紅了,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又無措地關切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呀”
周酒忙擺擺手“沒事沒事。”
這個樣子又怎麼可能沒事。
方雅珍胸口忽地悶悶的,像是有些喘不過氣來,心頭揪著生疼,這丫頭小的時候向來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如今掩飾得其實也很拙劣,可是從前,小女兒在自己和丈夫跟前撒嬌任性耍脾氣哭鼻子,樣樣鮮活,從來是無法無天毫無顧忌的,這二十年的分離,到底還是讓她多了不少顧慮和膽怯。
方雅珍眼眶也不自覺酸了起來,她寧願周酒在她麵前大發脾氣,罵她指責她抱怨她,也好過這樣懂事乖巧地將情緒統統吞回肚子裡。
她是媽媽呀,媽媽從來都不會生女兒的氣,是不需要女兒小心翼翼的。
周酒似乎是擔心方雅珍多想,胡亂將鍋扣到裴淮之頭上,扯起拙劣的謊話,告起裴淮之的狀來∶“都怪他,是他欺負我,我說飯菜香,他說一會兒要和我搶,哪有他這種人呀……”
後者揚了揚眉峰,心甘情願地將這鍋領下來。
隻是說辭實在太過牽強,怕是沒有人會相信。
前一秒還和周酒吵翻天,扯著嗓子不停訴苦周酒欺負他的宋安恒,下一秒就將端了一路的草莓櫻桃隨手放到一邊,痞裡痞氣地看向裴淮之,原本還和善好欺負的麵色忽地平添了幾分凶意∶“你乾嘛欺負她啊”
裴淮之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又聽到宋安恒抬好了好幾個度的話音∶“你知不知道現在到了誰的地盤,這可是宋家,不是你們巷深,居然還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欺負她,當我宋安恒是死的嗎”
周酒“”
這氣氛似乎有點不大對勁啊,宋安恒這種認真發脾氣的神情,她過去幾乎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