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不得帝後待見,這件事在宮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宮人們也都了然於心,自是有恃無恐,上至掌管一切內務的殿中省,下至宮女內侍,人人都敢對沈澈不敬,全然不將他當做主子來看。但鬨出了沈澈受傷、中毒的事後,皇帝大呼自己忽視了弟弟,才讓弟弟被如此苛待,當著陸將軍的麵罰了好些有體麵的掌事太監、掌事女官,補品和賞賜更是流水一般的送了過去,態度之熱切,仿佛換了個人。
隻是明眼人都知道,九殿下過得還不如尋常得眼的內侍,偏生還當著陸將軍鬨出中毒的事來,這事兒想要再瞞也是不能了。既推說是“忽視”,鬨出了這些事後,若還無半點“重視”,這話可就說不過去。
因而,下人們個個儘心竭力,唯恐慢了半步,再得皇帝一頓懲罰。
而葉知秋那日挨了皇帝一腳,傷了肺腑,又被二十廷杖打昏了過去,尚未醒轉,便被皇帝下旨扔進了慎刑司之中。所謂慎刑司,乃是宮中所設的機構,專司宮中刑罰之處。明麵上說來何等體麵的地方,但實際上宮中人都知道,但凡進了慎刑司,就算是不死,出來時身上怕也沒有一塊好肉了。
在慎刑司中待了足足三日,葉知秋本就有傷,這些日子,春雨綿綿潤物,讓她一到了夜中便疼得睡也睡不著,白日又有重刑伺候,短短三日,她便再不複當差尚食局時的風光,整個人消瘦、頹廢,如同女鬼一般。被人押入鳳儀宮之時,葉知秋早就失了三日前的囂張氣焰,如同死灰槁木,被人扔在地上,也不過輕輕的哼了一聲。
麵前的皇後一派雍容,雖然上了些年歲,但她保養很好,加之渾身透著一國之母的寶相莊嚴,讓人覺得不過三十許人。她懶洋洋的倚在軟榻上,端了茶來喝。良久,葉知秋才抬頭,聲音很輕很小:“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救救奴婢……”她尚沒有說完,皇後眉梢微微一揚,身邊的掌事女官已然上前,揚手便是一巴掌抽在了葉知秋臉上。這幾日接連受刑,葉知秋早已沒有力氣驚呼了,隻是怔怔的看著皇後。
徐徐吹開茶末,皇後冷笑道:“你還是這樣沉不住氣,枉費了本宮的一番栽培苦心。”她把玩著茶盞蓋子,全然沒有往日的從容,看著葉知秋的目光冰冷如刀,“不過,九弟有如此能耐,倒是本宮低估了他。本宮還險些以為,他真是這等無欲無求,隻能食能果腹、衣能蔽體的神仙性子,不想他這心思很深,倒是有些意趣。”
皇帝視色如命,身為儲君之時也好,貴為天子時也好,女人總是不會缺的。皇後能這樣多年屹立不倒,自然跟權謀是分不開關係的。三日前,從沈澈主動將自己的左肩由得陸劍鋒刺了個對穿之時,皇後便覺得哪裡不對了,隻是不曾想,會牽扯出來中毒之時。葉知秋是個沒什麼成算的人,一追查到她身上,皇後便知道要壞了事。若非皇後當機立斷,以威脅堵住了葉知秋的嘴,否則,隻怕自己也摘不乾淨。
皇後從不相信這世上有巧合,更不相信在沈澈受傷的當日,他的飯食正好那樣巧的剩下了一些。隻怕沈澈在聽聞陸劍鋒要與他比劍之時,就已經定好了後麵的計劃。故意一步險棋勝了陸劍鋒,自己身受重傷,順勢引出中毒之事,再有自己剩下的飯食,更能作為證據,矛頭直指尚食局。葉知秋素來不知收斂,自己也沒成算,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牆倒眾人推之下,先亂了陣腳。
想到沈澈白得病態的臉、淡漠的神情,皇後笑了笑,神色陰鷙片刻,低頭看著葉知秋:“罷了,陛下都沒有要你的性命,本宮何苦咄咄逼人。你既然能熬過慎刑司的刑罰,便是你的造化,出宮去吧,本宮隻當從未見過你這個人。”
在慎刑司挨了三日,度日如年,每一日葉知秋都盼著自己能夠從慎刑司之中出去,哪怕是傷筋動骨她也認了。甚至於被陛下賜死,也好過這無止儘的折磨。現下得了皇後的話,葉知秋仿佛是得了赦令,抬眼不敢置信的看著皇後,半晌後,才好像重新有了活力,重重的磕頭謝恩:“謝皇後娘娘,謝皇後娘娘。”
她掙紮著起身,皇後含笑,示意身邊的掌事女官將葉知秋送出鳳儀宮。和葉知秋的興奮相比,掌事女官滿臉的鄙夷,將其送出鳳儀宮宮苑後,便折了回去。皇後慵懶的躺在軟榻上,安詳如同二八少女。掌事女官回來複過命,便低聲說:“娘娘,真的要這樣放過她?”
“不放過,又能怎樣呢?”皇後眯著眼睛,似乎十分愜意,掌事女官反倒是急了:“娘娘,葉知秋這等性子,若是不除去,來日若是攀咬上來,必成心腹大患!”
皇後盈盈含笑:“你以為她還能活?”說到這裡,皇後臉上的笑容忽的蕩然無存,神色冷冽,加之半張臉埋進了晦暗之中,顯得愈發的陰森,“你以為陛下和沈九,誰會放過她?”
“這倒是。”掌事女官頷首稱是,旋即又壓低了聲兒,“婢子有一事不解,當年先帝宸妃何等受寵,聽聞先帝陛下更是許諾封其為後,怎的一夜之間就失了寵,更是牽連了她所出的九殿下?”
“你想知道?”皇後尾音微微一揚,不等掌事女官點頭,她笑著,輕撫掌事女官的臉頰,“知道這件事原委的人,幾乎都給先帝賜死了,像葉知秋這樣能活到現在的,本就不多,你真的想知道?”
掌事女官頓時色變,低頭不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