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氣糊塗了。”沈澈淡淡開口,相比皇帝的盛怒,他可謂是冷淡到了極點。方才顧柔嘉泫然欲泣的樣子還在眼前縈繞,何況現下她和陸劍鋒獨處,想到這些,沈澈又妒又恨,就這樣望著皇帝,低聲問道,“就憑淑妃紅口白牙的汙蔑,就能定了臣弟和貴妃的罪了?”
“九殿下何苦自欺欺人?那日陸將軍的接風宴上,殿下所穿的玄色衣衫,不就是貴妃令殿中省送來的?”淑妃一派成竹在胸的樣子,如一隻五彩斑斕的孔雀,腦袋仰得高高的,“若非你二人私通,貴妃作甚要如此看重於你?”
“貴妃看重於我?”沈澈尾音一揚,“嗬”一聲笑出來,他冷清的聲音讓淑妃頭皮頓時有些發麻,強作鎮定的看著他,“貴妃會待我好,不就是因為有淑妃這樣的人麼?”
迎上皇帝陰鷙的目光,沈澈的語氣愈發冷淡:“皇兄日理萬機,無暇顧及許多,如此也是情有可原,皇兄隻知殿中省玩忽職守,卻不知去歲冬日,臣弟還穿著夏日的單衣吧?送來的炭更是濕的,點不著不說,反倒是煙塵頗重,刺鼻難聞,將整個寢殿中熏得如同火場般,若非貴妃得知此事後,令殿中省送來禦寒衣物和炭火,隻怕臣弟早就在去年活活凍死了。”
不想他當著安定長主說出這話來,皇帝臉色陡然難看非常,直怕長主認定自己毫無孝悌之心,牙咬得生緊。沈澈心中嘲諷,唇角勾出一個自嘲的笑容來:“臣弟是正經八百的皇子,殿中省若無倚仗,怎敢作出這等苛待皇子的事?皇兄皇嫂是臣弟的至親,貴妃出麵照拂,自然都不會如此,那麼試問,還能有誰尊貴到了能授意殿中省苛待堂堂皇子?”
除了帝後以及顧貴妃,宮中最為尊貴的人,便是眼前一口咬定顧貴妃和沈澈私通的淑妃了。後者也明白了這話,臉色蒼白:“九殿下莫要混淆視聽——”
沈澈並不與她爭執,隻是平靜的看著皇帝。對於苛待沈澈的事,皇帝一直推說是忽視了弟弟,那麼現下,沈澈當著眾人的麵,說殿中省是有倚仗的,且這倚仗還是宮中極有權勢的人。換言之,不拘如何,淑妃必定要背了這個黑鍋,但凡皇帝有半點維護,就是他毫無孝悌之心,授意殿中省苛待幼弟。
當著安定長主的麵,他敢麼?
被沈澈反將一軍,皇帝怒不可遏,卻也不敢發作,氣得胸口不住起伏,也不能說什麼為自己辯解。沈澈心中恨不能飛到顧柔嘉身邊去,麵上倒還氣定神閒的看著淑妃:“淑妃既是一口咬定,貴妃差家生侍女紅鸞私下裡送了我書信,還請皇兄命人去搜,但凡搜出了貴妃所寫的隻言片語,臣弟認了這罪,甘願請皇兄責罰。”他說到這裡,複冷笑,“至於淑妃說看到我和貴妃在太液池畔互訴衷腸,敢問一句,淑妃是告發者,這告發者自行作證,能有幾成的可信度?即便我當真在太液池遇見了貴妃,說了幾句話,就成了互訴衷腸?貴妃照拂我一場,我見了貴妃理應拔腿就走,如此才是君子所為的話,這君子之道,不遵也罷。”
安定長主從頭至尾都是靜默的聽著,忽的一笑。沈澈雖然語氣極為淡然,但幾乎是含著不容辯駁的魄力,讓原本因為得意而張狂的淑妃此刻已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白著臉,張了幾次嘴都不曾說出半句話來。
她見過這樣的人,從容不迫、自信十足,天生就該是上位者,應該高高在上,睥睨蒼生的。
記憶裡的那個身影似乎又一次出現在眼前,和沈澈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安定長主無聲的笑了,轉眼,他已經去世那樣多年了……
殿中忽然又一次沉寂了起來,自方才沈澈說出自己被苛待一事,在場的妃嬪便皆是低下頭去。若說苛待二字,這宮裡說是人人有份都不為過,誰都知道沈澈極不受皇帝待見,就算欺辱了他,也不必擔心皇帝會因此發怒。而這宮裡,不平的事太多了,久而久之,怨氣累積,沈澈便是最好的出氣筒。
直至他得了陸劍鋒的認可,讓皇帝不得不重視他之後。
額上青筋突突直跳,皇帝當即令吉祥去搜沈澈的寢殿,複冷冷的看向了顧貴妃:“你素來心細,朕與皇後都疏忽了,你反倒是能注意到,更是這般熱切的照拂老九,當真沒有一點私心?”
進宮多年,顧貴妃早就對皇帝的秉性摸得十足,今日挨得這一耳光本就是皇帝的正常反應,何況她從未對皇帝抱有希望,因而也無絕望。聽罷皇帝這話,她瞪大了眼睛,眼睛因為酸澀迅速湧出淚來,顫巍巍的包裹在眼眶之中,可憐至極:“臣妾伺候陛下多年,陛下當真半點也不明白臣妾的心?若非九殿下是陛下的弟弟,臣妾又怎會對其上心?”她說到這裡,淚珠顫顫的落下,洇入了衣襟之中,“殿中省如此慢待九殿下,若叫外人知道了,如何看待陛下?臣妾蒙陛下厚愛,理應為陛下分憂,怎忍心陛下背上這毫無孝悌之義的名聲?”
她淚如雨下,本就是清麗絕倫的容顏看來更如雨後嬌花一般,讓人頓時生出了無儘的憐惜之心來。皇帝一時靜默,顧貴妃一直在他身邊伺候,這樣多年從未有過半點不恭順,也一直是溫婉動人的性子。縱然將此事推到了殿中省頭上,但宮中誰不知道,苛待沈澈之事都是帝後默許了的,這才敢明目張膽的進行。
而顧貴妃的話,也未必無理——被言官知道了也不必害怕,但若是讓百姓知曉當今天子是個毫無友愛兄弟之心的人,一旦讓百姓失了對天子的信任,民變可就是一觸即發的事了。
正值躊躇之際,吉祥則從外麵回來,對在場諸人打了千後,恭順的立在一旁:“回陛下,奴才在九殿下挨著查過了,並無書信之類的物件。”
淑妃一時恍如雷擊,沈澈淡淡望了她一眼,話中嘲諷:“如淑妃所言,我與貴妃情難自禁,勾搭成奸,甚至恬不知恥的在人來人往的太液池畔互訴衷腸的話,她若真給我什麼書信,我會不好生收藏?”他說到這裡,語氣陡而急轉直下,冷得如同隨時都要將人凍上:“分明就是你惡意誣告,欲置我和貴妃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