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主殿中俶爾安靜下來, 眾妃嬪無一不是麵露難色互相看著,儘管神色皆是犯難, 但並沒有人說話, 殿中靜默如許, 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一旦翻了浪,便連粉飾太平也做不到了。
自方才說了話後,沈澈就一語不發, 淡漠的看著在場眾人,如同此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一般。淑妃額上冷汗涔涔, 臉色白如金紙, 嘴唇也褪去了所有血色,隻是梗著脖子,一直不曾言語。場麵就這樣僵持著,皇後盈盈含笑:“如此看來,似乎的確是淑妃誤會了什麼。貴妃宅心仁厚,見陛下被蒙蔽,出麵照拂九弟也是有的, 此事也是本宮疏忽了, 還不曾好好謝過貴妃。”她話中大有轉圜之意, 讓場麵緩和了不少,眾妃嬪皆是鬆了口氣。豈料皇後話鋒一轉:“隻是有昔日照拂之恩, 九弟維護貴妃也是常事, 不知你二人在太液池畔說了什麼, 會讓淑妃以為你二人在互訴衷腸?”
“正是!”淑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倨傲的神色又露了出來,“你二人一會子笑,一會子板著臉,嬉笑怒罵,全是情愫湧動。”
在太液池畔……那日沈澈從外麵回來,顧貴妃當即問他關於嘉嘉的事,她隻恐沈澈害了嘉嘉,難免不查。況且在太液池畔說話,再為正常不過,誰知淑妃見縫插針,硬是攀咬了上來。
皇帝對嘉嘉賊心不死,若是知道沈澈和嘉嘉之間的事,隻怕要壞事!如此想著,顧貴妃望向了皇後,後者笑得溫和,全然看不出半點陰謀。
到底是陰鷙慣了的人,如何會露出馬腳來?
她一時不語,淑妃愈發的得意:“貴妃若是問心無愧,何苦連說也不敢說?隻怕當真說了些汙耳朵的,這才不敢說話。”
一時間,殿中靜默非常,顧貴妃在宮中浸淫多年,涵養功夫早就爐火純青,片刻便回過神來,正待找個說辭推說,不想沈澈率先開口,瞥了淑妃一眼,旋即淡淡說:“不過是我在宮外遇見了顧家二姑娘,心知貴妃和二姑娘姐妹情深,既是見了顧姑娘,向貴妃通秉一聲她的情形,想必也並不失禮。”
顧貴妃又怎能想到沈澈會半點不掩飾的說出這話來,心中暗叫不好。皇帝垂涎嘉嘉美色多時,一旦惱怒,隻怕就是覆水難收,彆說沈澈和自己,就是嘉嘉也難逃此劫。因而她正欲開口辯駁,沈澈看了她一眼,語氣愈發淡漠:“與其尋些由頭,反倒是讓人生疑,倒不如實話實說,貴妃何苦瞞著藏著?”
顧貴妃沉默萬分,知道他連自己的後路也給斷了,心中說不出什麼感覺,一壁佩服沈澈應變能力之強,一壁惱怒他會因此害了嘉嘉。正值躊躇,皇帝目光已然淩厲起來:“當真如此?”
“是……”顧貴妃無可奈何,隻能順著沈澈的話說下去,“那日在太液池畔,我的確是與九殿下說關於舍妹的事。”
“我倒是奇了,既然隻是說顧姑娘,那貴妃何必藏著掖著?”淑妃不以為然的哼了哼,“隻怕是推了顧姑娘出來做擋箭牌,還想姐妹情深一把?”
“淑妃不怕閃了舌頭?”顧貴妃冷冷的看著她,哪怕方才自己被汙蔑,她也不曾這般惱怒,但一旦涉及到妹妹,她心中便升騰起怒意來,當即出言斥責淑妃,“我在宮中不比外麵,再關心妹妹也不過隻能從旁人口中知道一些。九殿下好心同我說妹妹的情況,我心中雖是感激,但也不願給妹妹惹來事端。”
縱然大燕民風開化,但這男女之間總是有些規矩不能破。若是從男子口中聽說女子的事,難保有心之人不會認定男子對這女孩兒有意。顧貴妃對妹妹諸多保護,唯恐有人誤解妹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淑妃笑得尷尬:“顧姑娘天姿國色,就算九殿下青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誰知此話一出,皇帝驟然大怒:“你成日說什麼瘋話?!”
不想皇帝出聲,淑妃唬得臉色蒼白。皇帝死死的看著她,顧貴妃對妹妹何等寵愛,皇帝也是知道的,未免有人非議妹妹,她會有此反應也是常事。但皇帝對顧柔嘉起了色心,今日又被安定長主指桑罵槐教訓了一番,心中正惱著,偏巧淑妃撞到了刀刃上來,怎有不被砍下來的道理?
他勃然大怒,讓淑妃噤若寒蟬,安定長主緩緩看了他一眼:“陛下何必惱怒?”皇帝忙頷首稱是,長主又笑道:“這話聽來雖是合情合理,隻是空口無憑,颯敏,你去偏殿問問嘉姐兒,幾日前,是不是當真遇到了小九。但凡有半句虛言,莫說陛下,我先不會輕饒。”
颯敏稱是,轉身出去。安定長主慢慢籲了一口氣,看著不敢發聲的淑妃,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今日這事鬨了很有一會子了吧?若非老婆子進宮來了,隻怕還要再鬨上一會子。陛下賞罰分明,若是確鑿,貴妃該罰,可若是誣告……”她不再說下去,笑容愈發濃烈,殺伐之意鋪天蓋地般襲來,“你可要明白,我大燕之中,僭越可是重罪。”
淑妃身子一顫,險些軟到地上,皇帝兀自生氣,看著在場的妃嬪,無一不是覺得礙眼得很。顧貴妃垂眉含淚,並不刻意為自己申辯,反而激起了皇帝的保護欲。方才驚覺自己被戴了綠帽子的憤恨漸漸歇了,倒是愈發覺得顧貴妃不像是會紅杏出牆的人,隻是沈澈與她站在一起,兩人都是風華正茂的年齡,讓皇帝才歇下去的怒意又一次湧了上來。
這個好弟弟,隻有讓他徹底消失了,自己方能高枕無憂吧……
眾人各懷心思,颯敏不多時就折了回來,笑盈盈的向眾人行了個禮:“顧姑娘說,那日裡的確和九殿下在一起說話,九殿下還請姑娘吃了好吃的點心,姑娘現下想著,嘴還饞呢。”
她聲音十分輕快,複盈盈看向了皇帝:“想來九殿下和貴妃娘娘這話非虛,那日的確是在說關於顧姑娘的事。”
雖隻是轉述,但沈澈眼前似乎出現了顧柔嘉含笑盈盈的小臉,嬌俏的聲音似乎在耳邊縈繞,他烏泱泱的眸子裡立時湧出暖意,唇角抿出一個溫和的微笑來。轉頭看了一眼淑妃,他神色一瞬便冷了下來,迫視著淑妃:“不知淑妃娘娘還有何話說?”
淑妃臉色蒼白,被他看著,幾乎要軟到地上去:“你、你……”
“淑妃好手段,”沈澈露出一個冷笑來,“一番誣告,便讓皇兄先入為主的恨上了貴妃,若是不加詳查,隻怕聽信了淑妃的鬼話。”他說到這裡,神情愈發的疏離冷漠,死死的看著淑妃,好似恨不能將她紮穿一般,“我這遭棄之人,還能讓淑妃這般利用來中傷貴妃,如此爭寵的手段,倒是讓人佩服。”
他甫一說出“遭棄之人”四字,安定長主目光微微一斂,自正月伊始,她便在京中,這京中的風土人情也好,機要秘密也好,她都是知道的,包括沈澈日子過得很難這件事。因而她隻是見怪不怪,懶洋洋的笑著,如同尋常年近古稀的老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