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你二人本就——”淑妃忙不迭叫了起來,全然不再像是方才倨傲,全然是手足無措。尚未說完,沈澈目光一凜,淑妃立時覺得好似頭皮給人抓住了,聲音阻斷在了喉中。沈澈淡淡的看著她:“淑妃如此誣陷貴妃與我,意圖利用皇兄,攪得宮中不得安生,切莫忘了,這大燕曆代先帝都看著呢,淑妃不怕遭報應?”
淑妃臉色登時慘白,身子一晃險些摔在地上。在場眾人又有幾人不信鬼神,更無一人敢再說什麼,心中皆是明白了幾分——這淑妃八成是誣告,須知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這汙蔑先帝皇子,哪怕沈澈當真不受待見,那也是沈家自己個兒的事,沒有讓一個妃子欺辱的道理。
殿中一時更為靜默,沈澈烏泱泱的眸子如同鷹準盯著獵物一樣,不給淑妃半點逃脫的機會。他渾身都透著顯而易見的陰鬱,俊朗的五官像是隱在了晦明變化之中,平添陰沉:“淑妃素來是個行事桀驁,但卻明白何為明哲保身。今日既然大喇喇的站出來肆意汙蔑我和貴妃娘娘,想來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將我二人置於死地。你既無確鑿證據,除非是攀上了什麼倚仗,否則,怎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誣告四妃之首和先帝皇子有染?”
隨著他話音落下,淑妃的臉已然褪去了全部血色,青灰如同死人。她身子有些許顫抖,下意識竟然往皇後的方向看了一眼,後者笑得如常雍容,對她毫無生機的目光報以從容微笑,渾然一派與此事毫無關聯的樣子。但這幾不可見的舉動落入了沈澈眼中,讓他頓時揚了揚眉梢,目光微微緊了一些。
這般滴水不漏,除了皇後,還能有誰呢?
觸及皇後溫和目光之時,淑妃卻像是被火燒灼了一般,迅速移開了目光:“九殿下不必胡亂攀咬,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她說到這裡,臉上渾然寫著決絕,蒼白著臉,身子微微發顫,隻是牙咬得很緊,恨意幾欲噴薄。
看著她憤恨萬分的神情,沈澈不動聲色的抿緊了唇,目光之中如同帶了碎冰,冷得徹骨,被他的目光看著,淑妃身子如同篩糠一般顫抖起來。她並非是初識沈澈,但今日的沈澈,渾身都透著難以言喻的威儀,這份威儀,甚至比身為天子的陛下更為滲人,隻一眼,就能讓人的防線全部崩潰。淑妃哆嗦著,皇後的名字幾乎都已然浮到了嘴邊,皇帝卻陡然變了臉色,重重的拍了一下案幾,震得幾上兩盞熱茶彈跳一下,生生倒了,滾燙的茶水沿著案幾緩緩流了下來,颯敏忙扶了安定長主起身,吉祥也慌忙令人前來整理。
皇帝臉色何等難看,隨時都要怒吼一般,黑著臉,負手起身,瞪著淑妃道:“來人,將淑妃褫奪封號,關在寢宮之中,聽候發落。”自有人稱是,淑妃張了張口,尚未說話,皇帝便是怒喝道:“閉嘴!吉祥你是死了不成,還不趕緊拉下去!”
他忽的暴跳如雷,在場眾人誰敢觸怒天顏,隻能眼觀鼻鼻觀心看著淑妃被帶了下去。沈澈淡漠的看著皇帝,心知他是故意跳出來維護皇後的。哪怕皇帝時常給皇後沒臉,但在這樣的時候,倒委實是“夫妻情深”,不惜一反常態的跳出來維護這並不愛重的發妻。
沈澈的臉色陰沉得嚇人,今日的變故,本就是他不曾料到的,更不曾料到,嘉嘉會隨了安定長主一同進宮來。想到她方才又酸又怒的神色,再一念及她現下是由陸劍鋒陪在身邊,沈澈攏在袖中的手不動聲色的握緊了,饒是臉色愈發的淡漠,但心中卻湧出無儘的暴戾來。
“陛下失態了。”重新端了一盞熱茶在手,安定長主徐徐吹開了茶末,呷了一口茶,蒼老的眸子裡全然是笑意,“為了一件醃臢事,何必如此動怒?反倒是小題大做了些。”
“姑祖母說的是。”看著淑妃被拉了下去,皇帝方才收起了方才的怒意,向安定長主欠了欠身,麵帶歉意之餘,又冷冷的掃了一眼皇後,後者隻是含笑:“陛下龍體為重,還是不要如此大動肝火的好。”
“朕自有分寸,皇後不必置喙。”皇帝沒好氣的啐了皇後一口,端茶喝了,又看著默默垂淚的顧貴妃,心中愧意大作,親自將她扶起:“今日是朕不查,讓你受了委屈。”顧貴妃忙搖頭:“臣妾不敢怪陛下,陛下也是受人蒙蔽。”雖是如此說,但她始終不曾抬頭,皇帝自覺有愧,垂垂老矣的麵容上透出溫柔的申請,輕歎道:“晏如莫非還與朕置氣不成?抬頭叫朕看看。”
推脫了幾次,顧貴妃終究是抬起頭來,臉上已然腫起了清晰可見的指痕,她臉兒不過巴掌大小,半張臉都腫了起來,可見皇帝方才那一巴掌打得有多狠。安定長主蹙了蹙眉,目光登時冷了不少,語氣陡然一寒:“貴妃傷成了這樣,還是傳太醫來看看才是,這樣傾城的容色,可彆壞了。”
皇帝心中暗悔,見顧貴妃含淚,模樣愈發的楚楚可憐,那點子色心愈發的蠢動,當即令紅鸞扶了顧貴妃回寢宮去。安定長主看著顧貴妃的背影,嘴角抿了抿:“陛下是個男子,妃嬪身嬌肉貴,如何受得住?下次真有錯處,讓人責罰就是了,自己動手,失儀不說,打壞了還是陛下自己個兒心疼。”
當了十幾年的天子,皇帝何曾在被人如此說過,心中怎能服氣,但安定長主輩分高,手中還有大燕三分之一的兵權,更握有太.祖皇帝和先帝遺詔,皇帝怎敢貿然開罪,忙頷首稱是。安定長主“嗯”了一聲,隻是眯眼笑,那殺伐之意又一次展露無疑,讓皇帝不覺屏息,心底生出了懼意。
如何不知皇帝難堪,皇後忙笑得恭順:“姑祖母,此事臣妾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安定長主笑得溫和,隻是說出的話甚是威嚴:“皇後若真有此覺悟,倒是極好。皇帝乃是一國之君,政務繁忙,無暇顧及後宮瑣事。為皇後者,該將後宮料理好,若是事事皆要皇帝親自過問,要皇後何用?”
“臣妾有罪。”老太太寥寥數語,滿是不容回絕。皇後年近五十,沉浮了這樣多年,心術遠勝於常人,自然明白長主是在敲打自己——方才老太太雖是一語不發,但將所有的事都儘收眼底,包括淑妃看向自己的驚惶目光。
老太太當年殺伐決斷,馳騁沙場,多少悍將皆是她的手下敗將,這大燕三分之一的江山都是她打下來的,比心術權謀,哪怕是太/祖皇帝在世,也未必能勝過安定長主許多。
這般睿智清明的老太太,又怎會不知她的手段?!
皇後腳底寒意升騰,凍得頭皮發麻,安定長主覷著她的反應,笑得慈愛:“你是一國之母,國之根本,老婆子不過說上一說,往後隻要不再犯這般的錯,也就是了。”她的笑容越來越濃,按住皇後的手,聲音低沉而緩慢,“老婆子老了,可這雙眼睛還沒有瞎呀。”
仿佛置身於沙場之上,皇後頭皮直發麻,慌忙應下。安定長主這才直起身子,望著立在殿中的沈澈,低聲笑道:“今日鬨了小半日,小九也先去更衣,再來與我說話。”沈澈頷首欲走,看著他的背影,安定長主浮出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
這沈澈,絕非池中之物。
靜了靜,安定長主笑得從容,令人去將陸劍鋒叫回來,又笑道:“我久不回宮中,也幾乎忘了宮裡的模樣了,陛下和皇後且帶我祖孫二人好好去看看這宮中如何?”頓了頓,“有些事,待小九回來,再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