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道長年乾旱少雨, 且道路崎嶇,很多地方更是風沙漫天, 加之現下不少人落草為寇, 自是又添了許多風險;西南悍匪橫行無忌已有數十年, 加之倚仗如蜀道山巒等地勢天險,讓百姓深受其擾,朝廷數次圍剿也收效甚微;吳越貪腐之風盛行, 數位欽差前去也是杯水車薪。
這三處地方,沒有一個是一人之力能夠解決的, 加之沈澈不受待見甚久, 在朝中無甚根基,無論去了哪裡, 都是授之以柄。帝後恨沈澈入骨,一旦沈澈離了安定長主的視線,再想做手腳就是易如反掌。
一時間, 顧柔嘉額頭冷汗都滲了出來, 直直的盯著陸劍鋒:“這三處地方,再無半點轉圜餘地?”
她慘白著臉色,柔弱的樣子讓陸劍鋒極為心疼,英挺的眉頭微微蹙起:“是……”
今日安定長主將沈澈帶了來, 消息立即就會傳到皇帝耳中, 更不說長主主動為沈澈請封, 自然更讓皇帝惱怒。他不管去哪裡, 亦或是三處都去, 皇帝勢必不會讓他好過,如此一來,便是回天無力了。
心都涼了半截,顧柔嘉咬緊了下唇,還是勉強笑了笑:“既是再無餘地,我便不再說了。多謝陸將軍告知,也多謝長主為九殿下斡旋。”
她笑容淺淺,一派乖巧的樣子,卻讓陸劍鋒心中愈發酸楚,輕聲道:“還請顧姑娘明白,祖母是為了九殿下好……”
他略有些艱澀,讓顧柔嘉微微一怔,隻是搖頭:“我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九殿下不得陛下待見,長主若不是真心為他,何苦去得罪陛下呢?”她說到這裡,想到方才的話,臉兒頓時發紅,向陸劍鋒行了一禮:“方才是我慌不擇言,並無對長主不敬之意,還請陸將軍海涵。”
“顧姑娘關心則亂,陸某是明白的。”陸劍鋒無聲輕歎,隻是負手,兩人立在廊下,他身後陽光正好,幾隻雀兒從枝間撲棱飛去。顧柔嘉便有些局促,隻是往前去,又輕聲問:“長主何以這樣待沈澈?”
她猜不透安定長主的心思,但是她明白,若是沈澈真能解決這些事,他在國中的聲望便會迅速拔高,皇帝也不得不重視這個弟弟。現下沈澈唯一的倚仗便是安定長主在京中,皇帝不敢太過分。但若是長主離開了呢?
唯有沈澈自己強大到了旁人再無法撼動的時候,他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可是,這樣的曆練風險太大,動輒叫沈澈死無葬身之地,因而顧柔嘉愈發的不解,她不知這是長主的厚愛,還是長主另有打算。
“陸某不知,祖母隻說,九殿下讓她想起了一位故人。”陸劍鋒輕笑,顧柔嘉愈發的不解,歪著頭參詳了半晌也不知這說的是誰。如今臨近午時,縱然心有掛念,但顧柔嘉的肚子仍是極不爭氣的叫了一聲,縱然聲音不大,但陸劍鋒耳聰目明遠勝常人,怎能聽不見?她的臉立時紅到了脖子根兒,一時訕訕不敢去看陸劍鋒,後者望了她半晌,竟是笑出聲來。他一向是溫潤知禮的男子,現下這樣壞心的笑出聲,幾乎是從不曾有過的。顧柔嘉抿緊了唇,頗有幾分氣惱:“陸將軍……”
“是陸某失禮了。”陸劍鋒握拳放在唇邊咳了一聲,掩不住的笑意,“顧姑娘既是餓了,還是先去用膳吧,不要餓壞了身子。”
顧柔嘉含糊的應了一聲,縱是對陸劍鋒並無任何心思,但這樣丟臉的樣子給他看了去,一時也覺得麵子上很是掛不住,幾乎是奪路而逃,嬌小的身影風風火火的。陸劍鋒含笑望著她的背影,隻覺可愛至極,隻是轉念,又想到沈澈,心中頓覺酸澀,麵上的笑容卻還是如常般溫潤。
要是他先遇到顧柔嘉,會不會她心上的男子就是自己了?
從陸劍鋒身邊一路逃開,顧柔嘉總算是鬆了口氣,方才一番發窘,她現下委實覺得餓了,偏生眾人早已進去,如今廳中已然湧出陣陣酒肉香氣,聞來讓人食指大動。顧柔嘉隻能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大燕雖是民風開化,但男女不同席的禮還是守著的,官客們在外,中隔了一道碧紗櫥,其中才是女賓的宴席。顧柔嘉腳步匆匆,卻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轉頭看去,對上沈澈烏泱泱的眸子,她心中驟然一安,咬著下唇投去一個溫柔的眼神,沈澈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嘴角卻微微揚了起來。
此刻沈澈正被幾個世家子圍著敬酒,因上次險勝陸劍鋒,引得這些小子們個個生了崇敬的心思來,偏生九殿下極少與人結交,讓好些人扼腕不已。現下沈澈既是來了,這些猴小子們都是抓著這個機會,個個都擠了上來,也不顧沈澈還頂了個“九殿下”的尊號,非要要跟他吃酒。
前些日子沈澈左肩傷口才裂開,現下又怎能吃酒?唯恐對他傷口不好,顧柔嘉躊躇著是否要上前去,一時佇立在碧紗櫥外不言語,不覺有人打了簾子出來,正是颯敏:“姑娘怎好端端的在這裡不進去?溫姑娘尋不見姑娘,還說姑娘是不是走丟了,急得險些垂淚呢。”
含糊的應了一聲,顧柔嘉卻也放不下沈澈,張望了他一眼,心中愈發為難了。她麵露為難之色,颯敏當即抿唇一笑,旋即舍了顧柔嘉。窈窕的身形在官客之中顯得極為出眾,快步行至沈澈身邊:“幾個哥兒都是好興致。”
自安定長主入京以來,便始終在驛館之中,誰也不見。後皇帝賜下府邸來供長主居住,前去拜訪的人就更多了,但長主依舊閉門不見,讓多少人都覺得吃了癟。今日楊太傅壽辰,長主竟然親自前來,讓多少人喜出望外,巴結的心思就更重了。自然連帶著對颯敏也萬分敬重。此刻見了颯敏出來,原本或站或坐吃酒行酒令的官客們不約而同的歇了聲音,將目光齊齊的落在了颯敏身上。
那幾個端了酒杯敬沈澈的世家子即便再年輕氣盛,感覺到廳中氣氛的不同尋常,也是縮了縮脖子,極為恭順的喚道:“颯敏姑姑。”
颯敏笑得極有親和力,目光徐徐打量過幾個世家子,笑道:“今兒楊太傅壽辰,哥兒們興致都好。”她笑到這裡,目光徐徐移到了沈澈身上,後者滿臉淡漠,右手托杯,杯中酒卻一滴未少,看得出他也不願吃酒,隻是他神色如常,坦然的迎上了颯敏的目光,好似什麼事都不足以讓他煩心一般。
“方才老主子還與我說,今日喜慶,讓我出來囑咐九殿下一聲兒,肩上傷口未愈,就不要吃酒了。我本來尋思著,殿下頗有自製力,想來應是不吃酒的,誰想也是胡鬨。”颯敏撇嘴笑著,看似嫌棄,但話中埋怨之意十分親昵,讓幾個世家子麵麵相覷,齊齊縮了縮脖子,“殿下隻管胡鬨,可不是我不曾提醒殿下。若讓老主子知道了,殿下可就自己仔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