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神色如常,擱了酒杯,搖頭道:“讓姑祖母費心了,勞煩颯敏姑姑跑上一趟。傷勢未愈,我自不會吃酒。”
“這才是了。”颯敏含笑,向沈澈行了一禮,“若是殿下真的傷了身子,老主子定然是要生氣的,還請殿下多多保重。須知道,老主子將殿下放在心尖尖上,和將軍沒什麼差彆的。”
這話分量極重,在場眾人聽在耳中,多少人更是直直的打量沈澈,好似從來不曾認識這位九殿下一般。沈澈不被待見之事,在京中說是人儘皆知也不為過。不想安定長主竟然這般喜歡他,隻是想想,卻也就是這個理兒。長主昔年跟著太/皇帝打天下,何等驍勇,自然喜歡驍勇的男子。當日九殿下孤注一擲,以重傷自己的代價險勝陸將軍,就是得了長主歡心也是實屬正常的。
朝臣們誰不是精得跟猴兒似的,在心中合計片刻,對沈澈投去的笑容便多了不少熱度。待楊太傅出麵轉圜氣氛之後,不少眼高於頂的朝臣也紛紛起身向沈澈敬酒,沈澈以茶代酒,一一回敬,以示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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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打了簾子進去,內室中也是一片熱鬨繁盛之景,好些人正行酒令,顧柔嘉低聲道:“颯敏姑姑當真是個妙人兒,我方才還想著,九殿下肩上傷重,吃了酒可怎生是好,不想給姑姑三兩句便轉圜了回來。”
颯敏笑道:“這哪裡是我轉圜回來的?若非打了老主子的旗號,誰又識得我是誰?總歸讓九殿下不必吃酒,姑娘也心安了不是?”她吃吃的笑,讓顧柔嘉頓時紅了臉,搖頭說:“我心安什麼……”
“姑娘自己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怎的不知道我說什麼?”颯敏笑著反問她,讓顧柔嘉臉兒愈發紅了,嘴上倒也逞能:“我不知颯敏姑姑說什麼,我也不願知道,姑姑不要拿我開心。”
颯敏笑得厲害,轉頭則要回安定長主身邊,顧柔嘉忙道:“可是,方才颯敏姑姑拿長主作筏子,這外麵人也不少,若是傳到了長主耳中,會不會……”
她頗有些焦急,颯敏是看在自己的麵子上才會幫沈澈解圍,少不得用了長主的情麵。長主慈愛不假,但若知道了颯敏以自己的名頭彈壓京中朝臣,若是累得颯敏被罰可如何是好?她臉兒忽紅忽白,就這樣瞧著颯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隻能怔怔的瞧著。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颯敏忽笑起來,偏內室中幾個姑娘鬨成一團,顯得她的聲音愈發小了:“姑娘當真不明白?”
顧柔嘉有些發懵:“姑姑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老主子的意思。”颯敏展眉一笑,依舊是那樣的富有親和力,但無端讓人覺得透著威壓,“老主子閉門謝客多日,今日何以親自來給楊太傅祝壽了?姑娘真的以為是老主子來了興致,想要熱鬨熱鬨?”
顧柔嘉陡然一震,聲音像是啞在了喉中:“莫非,長主是為了——”
“姑娘既是明白了,我也不必多說。”颯敏笑著,引了顧柔嘉往安定長主身邊去,溫含芷見她遲遲不來,現下眼圈兒還是紅的,直至見了她才破涕為笑。一一給同桌的命婦請了安,顧柔嘉才坐在安定長主身邊,後者笑道:“嘉姐兒這是去了哪裡?再不回來,芷丫頭可就要哭了。”
方才和颯敏的一番話,讓顧柔嘉心中百感交集,越看長主越覺得心中溫軟一片。這位昔日裡奠定了大燕河山的老太太,她的心胸和眼光,並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而磨平,她還是當年那個跟隨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英武女子、還是那個在兄長駕崩之後以雷霆手段扶持侄兒登基的鎮國長公主。
老太太的確是鐘愛沈澈的,哪怕僅僅是因為沈澈讓她想起了那個故人。
宴上吃了幾杯酒,老太太不多時便來了睡意,顧柔嘉忙不迭和颯敏一起扶了安定長主去客房睡下。颯敏隻是望著顧柔嘉笑:“姑娘且回去再吃一會子,本就去得晚,一會子餓壞了,老主子也是要心疼的。”
從正月初一收留長主和陸劍鋒在莊子上避雪之後,長主每每見了自己都是誇讚有加,更稱自己宅心仁厚。可是現下想一想,長主未必不是存了想要結親的心思,哪怕陸劍鋒當日說他對自己隻是兄妹之情,但顧柔嘉又不是傻子,兄妹之情和男歡女愛,她是分得清的。
念及此,她歎了一聲:“我或許不值得長主待我好。”
“又有什麼值得不值得?”颯敏歎道,“姑娘年輕,說這話也就罷了。老主子好佛,自然也看得分明,這世上萬物皆有緣法,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姑娘遵循自己本心就是了。人活在這世上,總要知道自己要什麼不是?老主子喜歡姑娘和溫姑娘,那可不是因為兩位能給什麼。”
聽罷她的話,顧柔嘉應了聲,這才從客房之中出來。現下酒過三巡,整個楊家安靜得如同畫卷一般。前世她是很敬仰楊太傅這個世伯的,但現下,意味可就全變了。
自顧自的往廳中走去,才出了垂花門,忽的聽見身後有人的腳步聲,顧柔嘉忙不迭轉頭去看。卻見鄭軼獨自跟在她身後,半個身子埋在了晦暗之中,顯得整個人陰森森的透著難以言喻的陰鷙氣息。顧柔嘉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緊緊的看著鄭軼。
隻是她這樣的舉動似乎是觸怒了鄭軼,他像是一頭處於憤怒邊緣的獅子,猛地抬起頭,眼睛竟也有些發紅,語調陰森而艱澀:“你是不是當真移情彆戀、喜歡上陸劍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