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顧姑娘要說誰,原來是他。”沈清撇著嘴笑,似是對陸劍鋒不以為意,“這些日子,他在這京中,那可是出儘了風頭,可惜我要是個男子,憑得多少女子心悅我,我隻要我心悅的那人,旁的如何,與我何乾?”
她依舊笑得溫婉,話中卻透著堅持。這樣多日子,誰提起陸劍鋒不是讚不絕口,稱他家世人品相貌無一不是一等一的優秀,加之行止溫潤謙和,自然更得眾人追捧。現下沈清話裡卻像是對他有些嫌棄,讓顧柔嘉難免有些不解,再轉念一想,兩人自小便相識,沈清更是見過陸劍鋒小時候呆呆的模樣,會說這話,倒也並非是說不過去的事了。
如今天熱,顧柔嘉難免添了幾分睡意,眉眼間掩不住的倦色,安定長主隻令她先去歇息,明月扶了她去艙房之中睡覺,屋中布置極為華美,頗有幾分富貴逼人。
此處離水極近,聽得水聲陣陣,又傳來涼意,顧柔嘉很快就睡著了。水聲似乎還到了夢裡,她靜靜的躺著,似乎沈澈就在身邊,他隻是坐在床邊,伸手輕撫她的臉龐,指尖溫度冰涼,讓顧柔嘉愈發的癡迷。半夢半醒之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小山穀裡,沈澈還將她抱在懷裡時。隻是耳邊嘈雜聲漸起,明月更是輕輕的推她:“姑娘,姑娘,可該醒了。”
顧柔嘉還有幾分朦朧,睜眼看著明月,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低聲道:“什麼時辰了?”
“已然快要午時了,長主那頭要傳飯,姑娘也該去了。”明月飛快的給她更衣,又笑道,“方才畫舫靠岸,陸將軍也上船來了,現下正和榮安郡主並溫姑娘說話呢。”
輕輕的“嗯”了一聲,顧柔嘉隻管穿衣,又暗自想起方才的夢,隻覺癡迷不已。她往日從不覺得這樣的難熬,沈澈這一走,仿佛有人抽走了自己的骨血。她更衣後,便自行往外麵去了。
因壽王妃和安定長主傳飯,甲板上自有侍女在忙碌,顧柔嘉無奈隻得選了另一側甲板往方才的兩位老太太身邊去。才行出不遠,則聽有人細碎的說話聲:“你今日自己返回宮中,將姑祖母一人扔下,就是為了這事?”
這女聲語調溫婉,隻一句便知定然是榮安郡主沈清,與她說話之人怕是陸劍鋒。顧柔嘉並不十分願意聽人壁角,更何況她與陸劍鋒相見難免尷尬,因而,她隻轉身欲走,那處又傳來陸劍鋒溫潤的聲音:“縱是事出有因,也的確是我棄祖母於不顧,還勞煩清兒替為兄的照看祖母。”
“這樣多年不見,你這樣客氣,好像我撲著趕著要與你陸將軍搭上幾分關係似的。”沈清話裡好似酸溜溜的,雖看不見,但顧柔嘉都可以想見她臉上的溫婉笑意。顧柔嘉微微咬唇,腦中胡亂便蹦出了一個念頭來,當即微微探出小腦袋。立於甲板上的兩人,果真是陸劍鋒與沈清。陸劍鋒一身鐵灰色常服,他負手而立,氣度沉穩非常,襯得身材愈發健碩,饒是沈清身量高挑,立在他跟前也顯得嬌小得很。她身著淺綠色衣衫,清爽之中又全然是她才有的婉約從容,她微微露出半張臉兒來,在金黃的陽光下,好似溢出了點點流螢,讓她本就極美的容色多了幾分說不出的仙氣。
顧柔嘉咬了咬下唇,無端覺得兩人這樣並肩而立,如一對璧人。
隻是這個想法蹦出來之後,顧柔嘉心中暗笑自己滿腦子不入流,正待走開,陸劍鋒歎了一聲:“清兒是郡主,天潢貴胄的身份,怎需與我這粗人搭上關係?”
“粗人?誰敢說你是粗人,不得給這闔京貴女給活活撕了。你這人還粗人呢,越長大越迂,倒不如小時候親厚些。現下你雖還叫我清兒,我卻再不敢叫你呆哥哥了。”沈清話裡全然是揶揄之意,笑得很是好聽,末了,複又問,“倒也不說了,那九哥……方才祖母和姑祖母吵了起來,我偷聽一耳朵,隱隱知道是為了九哥。此刻你再一說,難道九哥昨兒當真給山匪擄了去?”
好似腦中響過一聲悶雷,顧柔嘉整個人都懵了,又如同給人打了一耳光,眼前金花亂飛,腳下也酸軟無力,險些栽倒在地,若非僅剩的神智促使她緊緊扶住牆壁,隻怕此刻已然摔在地上痛哭了。
儘管如今已然是初夏了,但顧柔嘉現下遍體生寒,渾身都透著深切的寒意,她聽不見陸劍鋒再說了什麼,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哆嗦著走出。她步伐何等沉重,剛一動作,陸劍鋒便已厲聲喝道:“誰!”待看清是顧柔嘉後,他神色立即柔和起來,但也不過片刻,英挺的眉又微微蹙起:“顧姑娘……”
“山匪這次又要價多少?”她抖抖索索的問道,不等顧柔嘉回答,又苦笑著搖頭,“錯了,陛下想要九殿下的性命,就是隻要一兩紋銀,陛下也是不會給的。”
皇帝早就想要沈澈的命,不過是礙著長主在京中,他不敢放肆,現下隻要順水推舟,就能了結這個弟弟,還能不臟了自己的手,皇帝何樂而不為?
她如此淒苦,沈清忙去扶她。顧柔嘉平靜得死寂,淒涼無比,好似死灰槁木般,再也不能逢春了。她此番光景,陸劍鋒看在眼裡,心下愈發又酸又痛,深吸口氣,歎道:“不是不會,是不必。”頓了頓,他露出溫存的笑意來,“今早的消息,是九殿下半道遇襲,隨行之人儘數被山匪所俘。而方才,陸某來此之前,隴右道采訪使八百裡加急,稱昨夜鄯州往東二百裡處大火連綿。采訪使當即領人去查看,大火燒光了整個山頭,包括整個山寨與其中的山匪。”
顧柔嘉登時大驚:“那這火是……”
“放火之人殺伐決斷,且心狠非常,顧姑娘知道是誰。”見她總算是有了些生氣,陸劍鋒心中一鬆,笑意便是愈發的溫和,“陸某隻能告訴顧姑娘,九殿下當機立斷,下令不得負隅頑抗,因此一行無人死亡,不過被山匪所擄,受了輕傷,現已與隴右道采訪使會合,正向治所鄯州而去。”
顧柔嘉心中大石忽的落地,隻是轉念,又怕陸劍鋒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心兒又一次懸了起來:“此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