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你敬我!”沈澈冷冷的打斷他,當即指著幾個隨自己同來的侍衛,“大都護既是不願與民同苦,給我押著他,將這一盒子黃土吃儘了,再罷了他的官,由安西都護掌都護府之事。”
那大都護登時大怒,罵道:“你這黃口小兒!老子是皇帝陛下親封的安西大都護,乃是從二品大員,你一無爵無秩之人,憑甚罷了老子的官?老子不服,要上書陛下!”
他嚷得極為大聲,幾個侍衛已然一腳踢在他膝窩,他當即跪在地上,嘴上還罵罵咧咧的。慌得節度使忙橫了他一眼,采訪使則趕緊求情:“殿下,大都護不過是個直腸之人,絕無衝撞殿下之意。”
“他是直腸之人,我便是小肚雞腸!”沈澈冷笑著反問一句,將采訪使的話儘數阻絕在了口中,“你是不曾聽到聖旨?皇兄許我掌隴右道軍政要務之權,所至之處如聖上親臨。換言之,我在這隴右道之中,萬事便以我的話為尊,休說此時讓你吃儘這盒黃土,就是要了你的腦袋,也無人敢說我的不是。”他說到這裡,冷笑連連,環視一圈在場眾人,複冷冷的看著大都護,“你真以為我久居京城,就是聾子瞎子,不知半點隴右道的情形?如今整個隴右道缺衣少食,前些日子你的壽辰,大擺三日流水席,所殺家禽、生豬不計其數。上不承天恩,下不恤黎民,還有臉問我憑甚罷了你的官?”他語調愈發的亢奮,讓在場之人無不色變,瞪大了雙眼麵麵相覷,半晌不知說什麼才好。
沈澈進隴右道不過數日時間,竟然能將這些事摸得如此透徹清晰,實在是讓人膽寒!
方才還梗著脖子怒罵的安西大都護現下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不振的樣子可笑至極。沈澈冷冷的望著他:“大都護可還有什麼話要說?可還要上書到陛下跟前去告我?”他一麵說,一麵環視了一圈在場眾人,“諸位可還有哪個要上書往京城告我的,不如一道說了吧。”
隴右道遠離京城,若說沒有半點中飽私囊也是不能夠的。因而在場眾人皆是噤若寒蟬,連節度使和采訪使也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恭順道:“九殿下慧眼如炬。”
沈澈勾了勾唇角,冷冷的看著那安西大都護:“就憑你一個大都護,竟然如此奢靡,偏還在這樣旱情嚴重鬨饑荒之時。你還敢大言不慚的質問於我,甚好、甚好!來啊,傳我的話,將這位安西大都護的府邸給我抄了!”
那安西大都護怎料如此變故,瞪大了雙眼,還沒來得及罵人,已然被堵了嘴,一路拖了出去。沈澈自行坐下,旺兒給他斟了一杯茶,他隻徐徐吹開茶末,神情閒適冷淡,似乎並未發落人一樣。在場眾臣誰不知道沈澈燒光了一個山頭,現下親眼見他說話間就罷了安西大都護的官,更下令抄家,渾然不怕開罪了隴右道官員。一時間也是額上冷汗頻出,誰也不敢怠慢,唯唯諾諾的站在下麵,一語不發。
靜默了良久,沈澈方才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抿了抿唇:“諸位是隴右的一方官員,我如今暫掌隴右之事,自然和諸位是一樣的。身為衣食父母官,百姓如今食不果腹,我等又以何麵目用膳?不如一道餓著,也好體會百姓之苦。”他說罷,當真令人將食物收好冰鎮起來,眾人從早上起便諾諾站到了中午,正是腹中空空,但又不敢再當出頭鳥,隻得稱是。沈澈隻令人將各處呈上來的折子放在跟前來看,又令各州刺史上前來講解各處民生之事,唬得眾人唯恐說錯半句話,愈發的拘謹起來。
將小山一樣的折子儘數看完,已然是臨近申時,眾人餓了一天,又一番提心吊膽,早已筋疲力竭。沈澈拿了最後一道折子在手中,複抬眼,看著臉色已然餓成菜色的采訪使,道:“今日那接風宴,席上那些菜,到底值多少錢?若是用於采購糧食,又該買多少糧食?”
采訪使和節度使麵麵相覷,隻能硬著頭皮道:“那菜肴……隻怕在百兩銀子上下。”
“百兩?怕是不止。”沈澈略揚起笑容來,烏泱泱的眸子裡全然是壓迫之意,“以我看,那些菜肴,千兩銀子不止。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諸位都是一方刺史不是?”
眾人哪裡是傻子,明白沈澈是要變著法子讓他們交錢出來,如若不然,隻怕那安西大都護就是自己的下場。因而眾人雖是心中怨憤,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成州刺史隻得道:“九殿□□恤民情,臣深以為是,願出一千兩紋銀,將今日的菜肴買下來,分給受饑荒的百姓,聊表心意。”
“三千兩如何?”沈澈笑得慵懶,將那成州刺史噎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沒說出什麼話來,心中恨不能將大燕的曆代先帝拉出來罵上一番。見他半晌不應,沈澈笑意漸漸失了,迫視著他:“若刺史當真願意,我會在折子中詳加敘述,為刺史請功,若是……”
“殿下說得是,三千兩就三千兩,為百姓做實事,臣願意。”成州刺史立馬改了口,一派恭順的模樣,好似沒有半點不情願,全不管同僚隻罵他討巧。沈澈這才笑了笑:“我替隴右道的百姓謝謝刺史大人了。”
成州刺史擦了擦汗,隻稱是。沈澈又緩緩看過另外二十餘人:“既有人出錢,便令人往關內道去采辦糧食,而後快馬加鞭運回鄯州。”
“殿下,這山匪……”節度使趕忙道,“若是半道給人劫走,豈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前幾日才燒光了一個山頭,不僅你們看到了,他們自然也看到了。”沈澈淡淡搖頭,“即便要尋仇,在沒有萬全把握之前,他們必然會有所收斂,此時若不運糧,便也就錯過了。”他說到這裡,似乎若有所思,“至於這錢若是不夠……我離京之時,姑祖母特特囑咐,錢糧不夠,多抄幾處家,也就都夠了。”
他略有些孩子氣的話,唬得眾人額上冷汗頻出。這話若真是安定長主所言,隻得說明長主是支持他的,安定長主手中兵符,那可是足以調動大燕三分之一的兵力!為此,節度使和采訪使慌忙道:“成州刺史身先士卒,臣等惶恐,願各出三千兩紋銀,派人趕赴關內道采辦糧食,暫解燃眉之急。”
各州刺史也紛紛道:“臣府上尚有部分存糧,願效仿九殿下,與百姓同累同饑,隻願能夠讓施粥之舉延續,若能讓更多百姓免遭餓死,臣等心中甚是欣慰,還請九殿下應允。”
沈澈心中冷笑,麵上卻一派動容:“諸位能如此體恤,實乃大燕之福,我必奏明陛下,一一為諸位請功。”
回到下榻之處,已然是酉時了,天色漸晚,沈澈長長的鬆了口氣,就著送來的稀粥吃了半碗,這才閉目養神。旺兒隻立在一側為他揉肩,靜默了好一陣子,沈澈才睜眼,似有些怔忡,旺兒笑道:“殿下若是想顧姑娘了,不如修書一封,奴才令信得過的人轉交給顧姑娘就是了。”
“不必了。”沈澈搖頭,前日裡他被山匪擄走,這消息一旦傳到顧柔嘉耳中,定然讓她擔心。可是他不能貿然與顧柔嘉聯係,以免給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也好。”旺兒笑了笑,“總不過一個月,待殿下回去之後,再見了顧姑娘,奴才可就要改口喚王妃了。”
沈澈橫了他一眼,本是淩厲,到底掌不住笑了起來:“你倒是奸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