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爺一直認為, 自沈澈出現在公眾視野之後,顧家上下和他一直隻是點頭之交罷了,甚至於, 顧老爺根本想不起來自家小女兒和他有過任何私交,現下他忽的說出想娶顧柔嘉為妻的話,顧老爺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道:“九王殿下這話……”
“我並非輕薄, 而是真心求取貴府二姑娘為妻。”平靜的看著顧老爺麵露驚疑,目光浮動如淩淩碎冰般閃現著莫名的光輝, 沈澈隻是一派恭謹, 平靜的望著顧老爺。兩人目光相接,顧老爺心中驚疑更重,難免有些心亂如麻的意味。
既然是點頭之交,何以九王會忽然說想要求取自家小女兒?除非,嘉嘉和這九殿下……
腦中既是浮出這個念頭,顧老爺思忖, 世人皆知沈澈那日以重傷自己的代價險勝陸劍鋒, 如此贏得了陸劍鋒在安定長主跟前舉薦他的機會。但現下再一想想,陸劍鋒何以對沈澈如此上心?那日在場那樣多青年俊彥, 陸劍鋒誰也沒有選,隻是令沈澈出來?若不是嘉嘉在陸劍鋒跟前提及過, 隻怕再沒有後麵的事。
念及此, 顧老爺神情肅斂, 起身下拜道:“殿下恕臣無狀, 小女才將及笄,又是老來女,臣和內子將她寵得無法無天,頗有幾分言行無狀,實在配不得貴為親王的殿下,還請殿下三思。”
當年為了家族興盛,顧家二老忍痛送了顧晏如進宮,旁人隻當顧貴妃風光無限,但唯獨顧家人才知道,侍奉於君前,再風光也不過日日如履薄冰,動輒牽連全家。
因而,不管說什麼,顧老爺也不能再將一個女兒送到天家去,天家男兒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女人多了爭鬥便多,大女兒經曆過的事,顧老爺絕不能再讓小女兒步上她姐姐的後塵。何況若真如自己所想,沈澈不止於親王,來日一旦做了皇帝,就算封嘉嘉為後又能如何?看著自己的丈夫去寵幸彆的女人,嘉嘉那性子,怎受得住這樣的委屈?
女兒不懂事也就罷了,他這做父親的,怎能再將女兒往火坑裡推?
他尚未拜下去,沈澈已然伸手將他扶住,顧老爺忙稱不敢,沈澈說:“二姑娘是很好的女子,容色傾城、行止有度,連姑祖母也數度稱讚,顧大人又何必妄自菲薄?”見顧老爺麵露為難之色,他抿緊了唇,似是有些不安,“我思來想去頗久,這才敢向顧大人提出這話。我是真心求取二姑娘為妻,還請顧大人應允。”
想到自己每每向女兒提出願與陸家結親的話,女兒總是抗拒至極,現下想想,未必不是因為早已與沈澈定情之故。越想越覺得顧柔嘉瞞得太緊,顧老爺額上青筋突突直跳,一時間更是有些後悔自己太縱容這個女兒了。
晏如的光景看在眼裡,嘉嘉怎的就不明白天家婦不是那樣好當的?!
越想越覺得為難至極,顧老爺臉色難看非常,抬眼對上沈澈烏泱泱的眸子,那雙如同墨色染就的烏眸,濃得化也化不開。他的眸子很好看,深沉之中又有威懾,如同漆黑夜幕之下的一點寒星,泛著凜冽的寒光。沈澈的目光極是深沉,但話裡又含著柔和,全然是真摯,讓顧老爺暗忖片刻,話中便多了幾分委婉之意:“九王殿下人中龍鳳,來日必有大功於社稷。當年貴妃入宮之後,承寵於陛下,更為顧家帶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態。然臣與內子多年思量,終因不能共享天倫之樂為憾,至於這最小的女兒,臣與內子隻願她能遠離是非、爭鬥,平安一生。”
在天家之中,兄弟鬩牆、姐妹反目,甚至父殺子、子弑父的事也不在少數。顧家二老都不願意兩個女兒都陷在其中,是以想要竭力促成顧柔嘉和陸劍鋒的親事。隻是千算萬算,還是不曾算到沈澈竟然會親自開口求取顧柔嘉。
“顧大人一片愛女之心,會有如此顧慮也是常事。”縱然自己並不為顧老爺所信任,但沈澈也不惱,請顧老爺坐下後,語調冷清而堅決,“隻是有一話,還請顧大人明白。我不需要賢內助,也不需要我的妻子去勾心鬥角,哪怕她一輩子都長不大又有何妨,前路再難,也自有我去掃平。”
他不需要一個會為他斡旋、為他忍氣吞聲的王妃甚至皇後,不管有什麼艱難,他都會自己去麵對,隻會留給嘉嘉一個可靠的背影,可以讓她如現在一般,每一日都露出歡欣的笑臉來。
顧老爺抬眼,他立在陽光下,清瘦的身形如同散出了點點螢光,如夢似幻,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一樣,氣度清華高雅出塵。顧老爺眯著眼打量了他半晌,眉頭擰得更緊了,聲音幾不可聞:“九殿下……”
沈澈隻是笑著行了一禮:“我此刻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如得二姑娘為妻,我必會一生嗬護她,絕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顧老爺張了張嘴,到底沒能說出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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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顧柔嘉下學之時,已然是日薄西山了,殘陽如血,又有幾隻落單的大雁叫聲哀哀,從斜陽前飛過之時,給這中秋又添了幾分寂寥。全然不知沈澈今日向父親提出了想要迎娶自己的話來,顧柔嘉隻是如常般往正院去,要先行向母親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