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那日放榜之後, 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顧鴻影得中解元, 在京中一時風光無限, 如齊家這等與顧家交好之人紛紛登門拜訪, 以賀顧鴻影奪魁之喜。顧鴻影生性天真,又是個不知事的主兒,顧老爺甚是擔心兒子在學業上一知半解,此刻得知他奪魁之事,不覺歡喜非常, 顧家上下都彌漫著歡欣的氣氛來。
此次除顧鴻影得解元之外,亞元、經魁、亞魁皆是出自衡山書院,叫衡山書院聲望更是水漲船高,不知多少達官顯貴擠破了頭想將自家小子送入其中念學, 好叫來日得了功名, 再行延續家族興旺。
那日沈澈得了閒,到顧家來與顧老爺說話, 顧鴻影傻氣又犯, 笑道:“九王如今掌吏部之事, 九王愛重嘉嘉的心, 我未必不知, 這解元之位,莫不是因此才歸了我?”
彼時顧柔嘉立在哥哥身邊, 登時麵露無奈, 她本以為哥哥總該長進了許多, 誰想竟然還能如此天真, 科舉之事乃是吏部層層把關,豈是沈澈一己之力能夠改變的?
沈澈負手立在顧鴻影跟前,這樣蕭條的秋日,他渾身也透著幾分陰鬱,慘白得病態的臉色如常淡漠,反問道:“顧兄對自己的能力,心裡一點底數也不曾有?”不待顧鴻影回話,他搖頭:“我此生最恨貪官汙吏,對解元花落誰家,無力去做,更無心去做。”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烏泱泱的眸子掃過顧鴻影:“明年便是春闈和殿試,直至在殿試高中,方是科舉的最終結果。顧兄是顧家唯一的男兒,顧家的興盛,說是寄在顧兄身也不為過。顧兄才加冠,此番在秋闈之中高調勝出,本就是難得非常。顧兄更該愈發奮進,否則,明年在春闈和殿試上吃了虧,不僅顏麵無存,更是寒了顧大人和夫人的心。”
此次秋闈,沈澈諸多舉措讓學子們欽佩,加之隴右道一行更是讓世人都看到了九王殿下的手段,如顧鴻影這類滿腔熱血的少年暗自敬佩之餘,將他的話奉為金科玉律也不為過。因此,放榜後留滯家中的日子,顧鴻影仍每日念書,顧老爺數度考究也能對答如流,讓顧老爺老懷甚慰之餘,聽聞是沈澈奉勸顧鴻影勤勉學業,心知他是將顧家人都放在心上的,不免對沈澈愈發的滿意起來,讚許之情溢於言表。
昨兒個一場大雪下來,天地間都是一片素白,廊下的冰柱在陽光照耀下反射出鋥亮的光輝,仿佛懸著一把把鋼刀。自入冬以來,顧柔嘉嫌冷不願動,成日抱了手爐窩在屋中,小臉圓了一些,顯得愈發溫婉,舉手投足間都溢出了幾分成熟的風韻來。
將鐵鏽紅織錦鑲毛鬥篷兜頭罩住小腦袋,她這才出了二門,又上了馬車,一路往九王府去了。哪怕如今天寒地凍,街上仍有不少小販叫賣,人聲鼎沸,熙熙攘攘,渾然一派盛世河山、河清海晏的光景。自顧家出來,馬車咕嚕嚕的將積雪壓實,從街角進了王府所在的街,甫一進去,就覺人聲小了許多,再行出不遠,隱隱能見高牆之中雕欄畫棟,上麵積雪覆蓋,生生的添了幾分莊重。遠遠的就見王府大門前立了一人,他身著玄色衣袍,身披灰色鬥篷,長身玉立,周身都帶著幾分冰涼的氣度,好似能融入這冰天雪地之中一樣。
其實顧柔嘉很清楚,若非父母雙親已然鬆口,以沈澈的性子,是定會尊重爹娘的決定,絕不輕易和自己私下見麵。
馬車在王府大門前停下,沈澈已然迎了上來,他臉色本是那樣清冽淡漠,但見了顧柔嘉出小腦袋,他唇邊立時綻出溫柔的笑意來,隻下了台階,伸手拉她:“雪天路滑,仔細一些。”
“正是雪天路滑,我冬日鮮少出門,大多躲在京郊的莊溫泉子上避寒,今兒若非你邀我來,我才不肯出來。”顧柔嘉笑盈盈的說,將小手放在他手中,沈澈的手是那樣涼,還帶了一層薄薄的繭。哪怕他的指尖冰涼,顧柔嘉心中卻泛出一層暖意,好似有糖吃的小孩兒,格外的滿足,嘴上撒嬌說,“我這樣聰明又謹慎的女孩子,才不會摔——”
隻是話音未落,她腳下正好踏上一片薄冰來,滑不溜丟的,讓她身子一歪,頓時朝著車轅摔去。顧柔嘉唬白了臉,若非沈澈眼明手快摟住了她的腰兒,隻怕她已然摔在車轅上,定然要傷筋動骨。靠在沈澈懷中,顧柔嘉驚魂未定,感覺到他冰涼的體溫將自己包覆,顧柔嘉平息著呼吸,耳邊是他強有力的心跳,一聲一聲,好似和自己的心跳重疊到了一起。
“才說自己不會摔,就險些摔下去,像嘉嘉這樣的笨丫頭,離了我可怎生是好?”確認過她並未受傷後,沈澈心中的石頭才落地,烏泱泱的眸子裡湧出笑意來。抬眼和他目光相接,顧柔嘉頓覺羞臊,連話也不曾說完便給打了嘴,一時也是不依,嬌嬌的撒嬌說:“不許笑!”
沈澈“唔”了一聲,揚了揚唇角:“不笑就是了。”他眯著眼,低沉的嗓音裡多了幾分撩撥,“嘉嘉這些日子,豐腴了好多,澈哥哥抱不動了可怎生是好?”
大燕民風開化,頗有幾分盛唐之景,但女子到底還是以纖弱為美。此刻聽得沈澈說自己胖了,顧柔嘉頓覺惶恐不安,清亮如水的眸子裡透出幾分局促來:“當真胖了許多?”
她好似一個無措的孩子,咬著下唇的樣子可憐至極。沈澈勾著唇笑,俊逸完美的臉上再不見平素裡的疏離。他本不是個善人,每每見了嘉嘉,都想狠狠的欺負她,讓她露出這可憐的小模樣來,由得他百般愛憐。相對沉默,顧柔嘉哭喪著小臉:“那我胖了,你再抱不動我了,會不會就不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