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皇兄”二字也不肯再叫,足以見得此刻的盛怒。看著皇帝鬆弛的皮肉、眼角額頭的皺紋,沈澈愈發的痛恨。哪怕是陸劍鋒、是鄭軼,他也不會如此憤恨,至少那都是風華正茂的少年,至少他們心裡是有嘉嘉的。而他的好哥哥,已然五十餘歲,還不知半點收斂,將嘉嘉當做取悅自己的玩物,妄圖將其收入後宮。
既然他不要了臉麵,沈澈也不必再給皇帝留臉!
他驟然發聲,壽王妃和安定長主都是氣定神閒,沒有半點反應,根本就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吉祥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額上已然冷汗涔涔,縱然早知陛下和九王總有一日要撕破臉,不想竟然是為了陛下要納顧家小嬌客入宮之事鬨起來。想這九王生性冷淡,鮮少將旁人的事放在心上,今日卻是一反常態,實在是奇哉怪也。吉祥暗忖到這裡,心中隱隱湧出一個怕人的念頭來,頭埋得更低了。
莫非這九王和顧家小嬌客……
不想沈澈如此倨傲,皇帝氣得三屍神暴跳,當即咆哮:“來人,將沈澈給朕拉下去砍了!”
他咆哮聲那樣大,守在禦書房四周的禦林軍三兩步搶到門前,推門而入,見皇帝滿臉慍怒,好似隨時要爆發,幾人哪裡敢怠慢,當即要上前扭住沈澈。不想後者泰然處之,迎上朝自己衝來的禦林軍,冷笑道:“本王看誰敢!”
他太過平靜,甚至露出令人感到壓迫的自信來,全然不像是觸怒了皇帝的樣子,幾個禦林軍麵麵相覷,竟不約而同的停住了腳步,心中竟然隱隱的生出了幾分懼怕之意來,怔怔的看著沈澈,再不敢行動。
不想幾人同時停了腳步,皇帝臉色鐵青,上前就一腳踹在了最末一人的背上,誰又想到皇帝會親自動手,後者當即朝前撲去,被伏在地上的吉祥一絆,又摔在地上,又不敢叫屈,隻能忍痛起身,還向皇帝行了一禮:“謝陛下賞。”
“瞪大了狗眼看清楚,誰才是主子!”皇帝暴跳如雷的咆哮著,因為氣憤,他眼睛紅得好像要充血了,幾個禦林軍唬得臉色發白,忙轉身要去捉沈澈,後者揚了揚唇角,一步步的朝幾人走去。他走得很慢、很穩,但他邁出的簿子仿佛是踏在了心上,每一步都讓這幾個身量頎碩、訓練有素的禦林軍多一分膽寒。及至行至為首那人跟前,沈澈迫視著他,烏泱泱的眸子全然是冷漠,如同浮冰,寒意迸發,“既然陛下都下了令,爾等還不將本王綁起來,是要抗旨不尊不成?”
為首那小隊隊長臉上頓時失去血色,好似一瞬間落入了冰窟窿之中,森冷的寒意從腳底蜿蜒至頭頂,讓他生生打了個顫,竟摔在地上:“九王、九王……”
沈澈望了皇帝一眼,淡淡說:“禦林軍是陛下親衛,就這點能耐可不成。陛下往後擇人,還是多多考量,本王什麼都沒做,竟就嚇得跌在了地上。”
不想禦林軍竟然會如此失態,皇帝鐵青著臉,看著跌在地上的小隊隊長,咬牙罵道:“都是廢物,還不快滾!”
能入得禦林軍的,又有幾人是蠢物,聽沈澈森森的語氣,就知道這位主兒今日定然和陛下鬨起來了,何況安定長主和壽王妃都在這裡,保不齊是自己聽不得的天家秘事。得了皇帝的話,幾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出門去了。
早已知道沈澈絕非是看來這般無害之人,但皇帝著實不想,他今日竟然敢和自己叫板。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安定長主和壽王妃,兩位老太太皆是神情漠然,好似這禦書房裡空無一人。若沒有安定長主在,沈澈這豎子未必敢這樣發難。因此,皇帝臉色鐵青,望著安定長主的目光甚是冷凝:“姑祖母和叔婆這心怕都偏到了外麵去,同是侄孫,二位卻從不維護朕。”
他似是怨懟,安定長主和壽王妃相視一眼,將茶盞交給颯敏令她續水後,老太太這才露出一個慵懶的笑容來,緊緊盯著皇帝:“從不維護陛下?試問老婆子、壽王兄夫婦若當真不維護陛下,可不知道現在這皇位上到底是誰呢。”她說著,笑容愈發大了,“陛下可彆忘了,先帝沒有嫡子,陛下可還有八個庶出的弟弟。”
聽得安定長主慵懶語調中的森冷,皇帝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去觸兩個老太太黴頭。禦書房中一時無話,直到外麵響起一個小內侍的聲音:“陛下,禮部尚書通稟,聖旨已然擬好了。”
皇帝聞言大喜,隻令吉祥出門去呈上來。吉祥在地上伏得久了,起身時忍不住晃了晃,偷偷瞄了沈澈一眼,心中止不住的發起寒來。自有伺候在皇帝身邊,他對皇帝的秉性十分清楚,現下指不定陛下心中恨不能將九王千刀萬剮了。但可惜,九王氣候已成,在隴右道儘得人心,將那一幫子山匪收服得服服帖帖,更得京中舉子擁護,雖手上還不曾有兵權,但安定長主和壽王府明擺著對他諸多偏愛,這幾位,不僅握有兵權,在軍中更是威望極高。何況前些日子京中盛傳那陸將軍對顧家小嬌客有意,偏偏陛下斜喇裡橫一杠子出來,雖說陸將軍是個君子,麵上不說,但心裡指不定不痛快呢……
越想越覺得自家主子爺是將人給得罪了個全乎,吉祥心中為皇帝掬了把淚,也不敢表露出來,隻在外麵呈了擬好的聖旨,就好像懷裡揣了個燙手山芋。不過給安定長主目光一掃,吉祥腿腳一軟險些跪下去,趕忙將明黃色卷軸送到皇帝禦案之前,立侍一旁,再不敢說話。
接了那聖旨在手,皇帝長長地出了口氣,抬眼看向安定長主和壽王妃,颯敏正奉了茶給兩位老太太。許是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壽王妃笑盈盈的開口:“老貨,咱們今日既然進宮管閒事,這聖旨其中寫得什麼,你不聽上一聽?”
“這天下又不是老婆子的天下,老婆子老了,何苦去過問?”焉能不知嫂子諷刺皇帝,安定長主語氣淡漠,“這好名聲歹名聲,總也礙不著咱們什麼事。”
兩人一番話讓皇帝惱怒之餘,心中又沒了底,於他而言,自然不能輕易與安定長主撕破臉,須知長主手中尚且握有太/祖皇帝和先帝的遺詔,一旦惹惱了老太太,將那聖旨拿出來,以其手中的兵權和在軍中的威望,那可就是一呼百應的事了。正值躊躇之際,皇帝不免又看向了沈澈,後者隻是眯著眼,讓皇帝陡然又暴怒起來。
他既然喜歡一個女人,就該將她據為己有,何況連天數都是向著自己的!再者,沈澈這豎子愈發的蹬鼻子上臉,即便是為了這一口惡氣,也絕不能退讓!
是以,皇帝當即令吉祥開錦盒取出傳國玉璽,還未等他展開聖旨,一隻骨節分明的素手緊緊的按在了明黃色的卷軸上,順勢看去,見是沈澈,皇帝怒不可遏,順手操起禦案上的白玉鎮紙,劈頭蓋臉便向沈澈砸去:“豎子,你放肆!”
“陛下當真要加蓋玉璽?”沈澈另一手接了鎮紙,隻在手中把玩,將聖旨按得愈發緊了,“是非功過,可是要後人來評說的。還是陛下早已想好了,的確要後人在提到自己的時候附上一句,貪圖美色,專好行奪人未婚妻子之事?”他眸子裡怒意深切,恨不能將皇帝給燒出幾個洞來,迎上皇帝驚怒交加的目光,他冷冷說,聲音拔高了許多,“還請陛下聽好了,嘉嘉是本王未過門的妻子,來日的九王妃,更是陛下的弟媳……本王若是沒有記錯,顧貴妃當日也是與人議親時,被陛下聘入宮中,現在陛下又要如法炮製?甚好,既然陛下想好了,可莫說本王不曾提醒陛下,最遲明日,大燕舉國上下,都會知道當今聖上奪臣之妻、奪弟之妻。至於後世如何評價,那時你我都已作古,也管不了那樣多了。”
為君者又有幾人不在意後世評價?貪圖美色已然是昏君的評價,何況這奪人妻子的說法?皇帝瞪大了眼睛,恨不能親自動手將沈澈掐死,那雙眼睛血絲密布,用力之狠好似眼珠兒隨時都要落出來。敏銳的察覺皇帝的手略有些顫抖,沈澈神色冷冽至極,慢慢的收回壓住聖旨的手,語氣裡又帶上了素日裡的淡漠:“還請陛下收回成命,歇了這心思吧。”
他語氣又一次的寡淡起來,皇帝氣得滿臉通紅,他已是上了年歲的人了,好似隨時都要背過氣去。怔怔的看了沈澈半晌,皇帝驟然扯出一個獰笑來:“豎子,你當真以為能夠拿捏住朕?你既願做死有餘辜的亂臣賊子,朕就成全你!”他騰地起身,指著沈澈,頗有幾分倨傲,“實話告訴你,顧柔嘉本就是鳳命,她生來就闔該是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