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貴妃忍俊不禁,笑著推妹妹:“好個沒頭沒腦的妮子,今兒來見我,隻管說你夫妻二人如何恩愛的不成?”
顧柔嘉羞得“哎呀”一聲叫出來,跺腳道:“姐姐笑我,我再不理你。”
“好好好,不笑就是了。”顧貴妃強忍笑意,妹妹臉上酡紅一片,稚嫩的小臉上全然是幸福,險些要晃花人眼。顧貴妃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半晌不說話,翦水秋瞳裡也漫上了幾分悵然來,顧柔嘉不解,連喚了幾聲“姐姐”,她才回神:“瞧我竟是出了神。”
本能的覺得不對,顧柔嘉試探著說:“姐姐若是有心事,不妨說給嘉嘉聽。”
“哪裡有什麼心事?不過是這些日子接連侍疾,精神短了。”顧貴妃笑得從容,牽著妹妹的手,“沈澈疼你就好,爹娘肯同意你二人婚事本就不易,再有那人豬油迷了心竅,想假借命數之說強聘你入宮,他若執意,我定要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她素來都是溫婉的性子,現下竟然說出這樣狠辣的話來,足以見得對顧柔嘉的維護。暗想方才姐姐當著掌事女官時何等恭順,未必不是做給旁人看的,哪怕恨不能生啖其肉,也不得不一派恭順,唯恐給人尋到半點漏子。
當年尚不到及笄之年的姐姐進宮來,不知是受了多少苦才能練成這番爐火純青的功夫。
念及此,顧柔嘉愈發心疼姐姐,小手緊緊拉住姐姐的衣袖:“是不是他給你臉子看了?他那人昏庸無常,強聘我不成,定然是要給姐姐臉色看的,要是生出什麼磋磨人的心思來……”她越說越是傷心,倘若真的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姐姐受苦,顧柔嘉又怎能毫無愧疚的和沈澈在一起?
“他哪裡還有心思給我臉子看。”不想顧貴妃“噗嗤”一笑,鬆愜至極,“那日他假借鳳命之說,就該知道有今日之事。這鳳命二字一出,豈非指著皇後鼻子罵,說她不配當這一國之母?這等打嘴的事,皇後麵上不說,心裡指不定恨成什麼樣。若無皇後推波助瀾,皇帝陛下這病也犯不著折騰了好幾月。”
皇後慣於掩飾,行事間皆是滴水不漏,被皇帝這般打嘴,會報複也並非說不過去。縱然顧柔嘉命格奇貴的話是沈奕捅到皇帝跟前去的,但皇後對沈奕這寶貝兒子何等護短,自然將罪過都歸於皇帝頭上。須知皇後城府遠勝皇帝,倘若當真鐵了心,彆說隻是叫他多病些日子,就是讓他暴斃也不是不可能的。
“當真是賢伉儷,這二人各懷鬼胎,闔該狗咬狗。”不想其中還有這些關節所在,顧柔嘉頓覺暢快。想到帝後二人本就是貌合神離,不過是各方利益驅使之下的相互維護,現下因此撕破了臉,實在是喜聞樂見。
“常言道至親至疏夫妻,如他二人這般的未必在少數。”見妹妹麵露得意之色,顧貴妃笑著將妹妹耳邊碎發掖在耳後,行止間全是對妹妹的疼愛,“沈澈雖行事狠辣,動輒將人逼得退無可退,但他將你放在心尖尖上,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我當日入宮,所願不過顧家再續繁榮昌盛,也願我能護得家人和睦安寧。如今咱們顧家又回鼎盛之景,我雖不在,爹娘有你們三個承歡膝下,倒也不會寂寥,隻消得鴻兒和阿芷再各自成家,我這心裡才算真正太平了。”
顧家的每一個人都提到了,唯有她自己,連一個字也不曾有。
將下唇咬得好緊,顧柔嘉似乎都嘗到了血的味道。顧貴妃隻笑著將她豐潤的唇瓣從牙齒下解救出來:“這般模樣作甚?叫沈澈見了,還以為我這大姨子狠狠欺負了他的愛妻,若是與我翻臉,我怎是他的對手?”
見了姐姐的笑臉,顧柔嘉忍悲含笑,露出極為乖巧的笑容來。跟在顧貴妃身邊,顧柔嘉走得很慢,行動間帶著些艱澀,顧貴妃當即明白,引她行至一處宮苑外站定,令紅鸞去將輦車取來,顧柔嘉忙不迭的說著:“哪裡有那樣嬌慣?不過是走幾步路罷了,難道還走不得?”
小腹尚有幾分鈍鈍的痛,但顧柔嘉兀自逞強,急得要攔,顧貴妃虎了臉:“不許胡鬨,你才多大的人,還不知保養的好處,難道想往後落一身病不成?今兒在宮裡,自是我說了算,趕明兒我求了恩典去你家王府,你再來轄製我不遲。”
原本還要逞能,聽罷姐姐的話,顧柔嘉頓時就像小鵪鶉一樣縮在了一起,悻悻的應了一聲。紅鸞一麵笑一麵往前去:“阿彌陀佛,果真隻有大姑娘才能叫二姑娘這樣服服帖帖。”她笑著要去,尚未轉過牆角,對麵竟已然過來了人,紅鸞忙不迭停下腳步,唯恐撞了上去,對方乃是幾個外罩輕鎧、內著飛禽錦服、腰佩長劍的禦林軍,紅鸞甫一站定,抬眼去看為首的那一人,已然失聲喚道:“二公子——”
那頭顧貴妃正與妹妹娓娓說笑著,聽得這聲驚呼,身子劇烈一顫,慌忙轉過頭來。為首那人年近而立,身材極為挺拔健碩,生得劍眉星目,英氣的眉微微蹙起,透著一股子英偉,臉繃得緊緊的,薄唇抿出一個冷硬的弧度,他渾身都彌漫著一股子肅殺,仿佛凜冽的寒風,讓人不覺望而生畏。
對上他冷冽的眸子,顧貴妃的臉一瞬間就褪去了全部血色,白得如同將死之人,甚至於連身子都顫抖起來,好似經不住這嚴冬最後的寒意,她冷得眼圈都紅了,眼中澀澀的透著酸楚之意,直直看著為首的齊修遠,一語不發。
齊修遠身子繃得好緊,同樣繃得很緊的臉上露出些許複雜的神情,隻一瞬就消失殆儘。這複雜的神情顧柔嘉是見過的,那日在齊家的梅樹下,那聲親昵的“晏如”之後,他就露出了這樣的複雜來,複雜得讓人心疼。他眉頭狠狠的蹙起,低垂著目光不去看顧貴妃,有禮得太過刻意,行了個大禮:“臣齊修遠見過貴妃娘娘,見過九王妃。”
他低沉的嗓音裡帶著幾不可聞的喑啞,好似喉中哽了什麼東西一樣,連那股子蒼涼的肅殺裡也夾雜了說不出的頹敗,如喪家犬一般,隻剩了落荒而逃的力氣。
“修遠哥哥……”將兩人的反應儘收眼底,顧柔嘉心中那個念頭越發的坐實了,隻覺得心痛難耐,出聲要說什麼,不想身邊的顧貴妃忽然出手將她拉住。顧柔嘉不解,轉頭,顧貴妃已笑得如常般從容溫婉,饒是眼圈發紅,甚至眼中藏不住的水光瀲灩,但她笑得那樣自然,尋不到半點破綻,好像發自內心的笑容,獨獨那聲音微微顫抖著,沒有半點生氣:“一彆十年,見將軍一切都好,本宮心裡甚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