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明白了顧貴妃和齊修遠的一番相見乃是皇後有意設計, 顧柔嘉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唯恐一個恍惚就叫皇後得逞了什麼, 因而她行得飛快,一路轉回了鳳儀宮中。
鳳儀宮與皇帝的寢宮遙遙相對,那樣的雍容肅穆, 在陽光之下, 金頂更是一片耀眼, 明晃晃的讓人睜不開眼。顧柔嘉行得很快,及至到了鳳儀宮宮苑, 遠遠的,則見齊修遠立於玉階之上,神色如常冰冷凜冽,那股子肅殺之意更是逼得人幾欲退開幾步。他那雙深沉的眼睛在顧柔嘉身上一轉, 施禮道:“九王妃金安。”
“修遠哥哥怎的還在此處?今日禦林軍不必把守宮禁不成?”顧柔嘉來得太急,梳得一絲不苟的雙刀髻都有幾分鬆動, 耳邊散下幾縷碎發, 幾分慵懶的情狀嬌憨至極, 何況這舊時稱謂本就讓人浮想聯翩。齊修遠垂著目光,並不與她對視,淡淡說, “皇後稱尚有事吩咐。”
他一如十年前寡言, 冷著一張臉, 目光平靜。暗想皇後八成要大行捕風捉影之事, 顧柔嘉心中難熬, 張嘴欲言,又暗自傷感他與姐姐的無疾而終,隻得強笑道:“姐姐她才睡下,沒有什麼大礙。”
齊修遠平靜到死寂的目光顫了顫,又一次變得寂然:“是麼?”
饒是嘴上冷漠,但他搭在劍柄上的大手握指成拳,因用力過猛,他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來,指節更泛著青灰色。顧柔嘉低眉去看,沉默半晌後,才低聲道:“修遠哥哥,你怪姐姐麼?”
齊修遠是那樣的沉默,周身縈繞著的肅殺好似帶上了冬天才有的蕭索。兩人沉默的對立著,顧柔嘉端詳著齊修遠,生怕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節。後者眉頭鬆了又緊,良久,才淡淡的吐出一句:“是我無福。”
無福……顧柔嘉頓覺頭頂給人重重錘了一下,一股隨時要倒下去的感覺湧了上來,渾身甚是無力。哪怕齊修遠承認自己是怪姐姐的,她也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垂垂老矣的皇帝迎入宮中,避走沿海,這十年的遺憾和不甘,又怎是一句“無福”可以說清的?
心中壓著一塊巨石,顧柔嘉的怔忡都表露在臉上了,那泫然欲泣的樣子,如受了莫大的委屈。齊修遠目光在她臉上一轉,她尚且稚嫩,迎著陽光紅著眼圈的樣子甚是嬌豔,齊修遠喉中一哽,無端就想到了十年前,顧貴妃在燭火下,也是這般模樣,眼淚將落未落,淒楚萬分。他喉結滾了滾,麵上還是繃得緊緊的:“王妃何苦?九王尚在主殿中等王妃。”不等顧柔嘉說話,他已然恭順的行了一禮:“恭送王妃。”
癟著嘴,顧柔嘉頷首稱是,今日之事若真是皇後有心設計的,要是自己再跟齊修遠說上幾句,給皇後抓了把柄,隻怕更是摘不乾淨,到時候,皇後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因而,她正要進去,還未轉身,就聽身後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女聲:“你是哪家的太太,這樣不知禮數?既嫁人做了娘子,何苦糾纏著齊將軍?齊將軍沉默寡言慣了,想也不會理你。”
這女聲嬌俏之中帶著跋扈,不消去看什麼模樣,就知道這人定然是給寵慣了的。隱隱覺得這語調在何處聽過,顧柔嘉轉頭去看,身後一個衣著華美的少女負手立在主殿門口,許是剛從其中出來,她不過將笄之年,一張鵝蛋臉,眼睛圓溜溜的很是可愛,此刻小鼻子挺得高高的,很有幾分傲氣,加之尚未脫掉鬥篷,顯得嬌小的身子圓滾滾的,可愛至極。
上下看了她幾眼,顧柔嘉不覺笑了笑:“勿怪今日聽說之時覺得耳熟,原來晉王府的四姑娘與我早已見過。”
那一日在渡口叫囂著要將她扔進運河裡、最後被沈清降服的小姑娘,不就是“晉王叔家的小四”麼?幾月不見,她長高了一些,隻是臉上帶著的桀驁並沒有半點收斂下去,相反好似更盛了。如今顧柔嘉嫁為人婦,也是換了裝束,晉王府四姑娘沈妍眯著眼睛看了半晌,拉長了聲音冷笑道:“我還說是誰呢,原來是顧二,如今搖身一變做了九王妃,可當真是揚眉吐氣了。隻是我也不怕你,上一回清姐姐在,我不跟你計較,今兒你還想吵上一頓?”
幾月不見,沈妍癡纏著撒潑的功力還是爐火純青。顧柔嘉與沈澈新婚燕爾,並不想跟天家人有半點不妥之處,何況晉王到底是不曾見過麵的長輩,這一份麵子還是要給的。因而她隻是搖頭:“我無意與你爭執。”
“你也不敢與我爭執,才過門不到一日,你就敢與小姑子爭執?皇後嫂嫂定然教訓你。”沈妍哼了哼,小鼻子又挺了起來,那樣的傲氣,圓溜溜的眼睛看著顧柔嘉,話裡很有些護食的意味,“怎麼,你聽不懂我的話?我可是說了,叫你離齊將軍遠一些,不然我就對你不客氣。”
莫名其妙的轉頭看了齊修遠一眼,後者臉繃得緊,唇角抿出凜冽的弧度來,黑著臉的樣子很是滲人,顧柔嘉也不敢再看他,又看了一眼沈妍,腦中千回百轉:“你……”
沈妍卻好似被人捏住了小尾巴,小圓臉一片火紅,跺腳指著顧柔嘉嚷道:“你閉嘴!我叫你離齊將軍遠一點,我不許你靠近他!你這禍水,禍水!”
原本滿心擔憂著皇後會對姐姐或者齊修遠做什麼,顧柔嘉還有些心神不寧,現下見了沈妍,她忽就覺得好笑了。齊修遠一表人才,雖然冷冽非常且沉默寡言,很是滲人,但他年近而立,那股子略顯滄桑的成熟更能讓姑娘們心生愛慕,何況那日齊修遠領大軍入朝的光景,即便顧柔嘉對他毫無綺念也生出無儘的敬佩之心來,沈妍這位數度說要嫁給頂天立地男兒的晉王府四姑娘,又怎會沒有半點浮動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