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世的顧柔嘉,當然不會因為這樣惱了鄭軼,她那時何等喜歡他,哪裡會為了這些事而如何?隻是經曆了他翻臉無情還落井下石的事之後,顧柔嘉對鄭軼厭惡到了極點,怎麼看他都不順眼。
抿了抿唇,顧柔嘉展眉一笑:“我也不知道,忽的覺得他不值得我相信。”重生的事,到底太過匪夷所思,就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也不能貿然說出,隻好隨口搪塞了一句。溫含芷莫名其妙的望著她,半晌後才搖頭道:“你隻管與他好一陣歹一陣,總歸他若是惱了,你不要哭就好。”
“他若是惱了……”顧柔嘉喃喃重複一句,旋即低頭微笑。即便鄭軼從世上消失了,又與她什麼乾係呢?哪怕前世她的死和鄭軼並無乾係,但他也是切切實實的負心人,顧柔嘉何必自尋煩惱將他掛在心上?
現下她最應該想的,就是如何與沈澈打好關係,以求他大權在握之時,能夠放過顧家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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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萬壽節,顧家人都起得很早,都穿了大衣裳,顧柔嘉和溫含芷都梳了一個飛仙髻,發中簪了一支銀鳳簪,既是莊重,也不會去搶了彆人的風頭,兩人一個穿紅,一個著綠,互相確認了並無異處後,這才乘了馬車,跟著顧老爺顧夫人往宮裡去了。
皇帝此前就下了旨,讓朝中有頭有臉的大臣攜家眷進宮賀壽,但龍體安危茲事體大,讓禦林軍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一一檢查了各府車馬,以免混進了不該進的刺客。
好容易進了宮,顧柔嘉下了馬車,望著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金頂紅牆,難免有些恍惚。儘管姐姐貴為貴妃,但前後兩輩子,顧柔嘉進宮的時候屈指可數,即便姐姐真有召見的時候,大多時候也不曾叫上她,隻將母親接入宮中說說話。因此,顧柔嘉對於皇宮很是陌生,左右各看了幾眼,這些建築雕欄畫棟、氣勢恢宏,頗有幾分帝王威嚴。
正在暗自沉吟,紅鸞已領了幾頂小轎而來,笑盈盈的請眾人上轎,說是要去禦花園。顧柔嘉很是不解,將紅鸞引到一旁,問道:“我們不先去見姐姐麼?”
紅鸞抿唇一笑,旋即說:“娘娘說,太太和姑娘是外眷,在宮中多加走動也不好,再者娘娘現下不方便,也就不見姑娘了。姑娘們且在禦花園跟貴女們玩耍,等娘娘得了閒,自會召見姑娘們的。”
打前世姐姐進宮後,顧柔嘉見姐姐的時候就很少了,現下進宮來朝賀,不想還是不能第一時間見到姐姐,顧柔嘉難免鬱卒,沉默的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隻是原本雀躍的心,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涼得透透的。饒是如此,但她還是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來,回握住紅鸞的手:“曉得了,我和含芷且去禦花園,等姐姐得了閒再去見她。”
她這樣乖巧的應了,紅鸞也有幾分驚訝,若以顧柔嘉往日的性子,隻怕絕不會如此乖順,少說也得撅著小嘴問上一句:“姐姐是不是不疼我了?”現下她這樣乖,且臉上看不出半點不滿的神情來,讓紅鸞訝異之餘很是欣慰。
二姑娘如今行止這般妥帖,娘娘要是知道了,定然會很高興的。
她眼中讚許顯而易見,顧柔嘉坦然的迎上她的目光,心中卻是千回百轉。前世臨終也不曾再見姐姐一麵,顧柔嘉早已釋然,總歸如今已經在宮中,見姐姐也不過遲早的事,不必急在一時。
況且,自前世顧家落敗之後,顧柔嘉深切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縱然家人疼愛,但在外麵,麵子總是自己掙來的,而非癡纏耍賴能夠得到的。
如此想著,她愈發的釋然,對溫含芷粲然一笑,旋即率先上了小轎,溫含芷欲言又止,見顧柔嘉沒說什麼,也隻好跟了上去。小轎將眾人抬到了禦花園,幾人也就各去各的,顧柔嘉和溫含芷一起,要到太液池邊的清涼殿去。
縱然大燕的男女大防並不如前朝一般嚴苛,但今日並非是尋常時候,規矩自然是很重的,因而還是將男女分彆安頓在宣室殿和清涼殿之中。將顧柔嘉和溫含芷送到了清涼殿前,紅鸞也就回顧貴妃身邊了。溫含芷一麵將鬥篷罩住自己的小腦袋,一麵問道:“晏如姐姐是不是惱了我們?”
“我們與姐姐久不相見,姐姐為何惱我們?”不知她所言何意,顧柔嘉很是不解,溫含芷輕聲歎息,轉頭看向了顧柔嘉,“正因為久不相見,按著理兒,晏如姐姐應當很想念咱們才是,我也就罷了,但你自小是晏如姐姐帶大的,連鴻哥哥都不比你二人情分,晏如姐姐又緣何故對你也避而不見?現下都到了宮裡,晏如姐姐還不肯見咱們一麵,又是什麼緣故?”她說到這裡,神色又是悲涼起來,“或許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我到底還是羨慕你的,就算晏如姐姐在宮裡,但隻要想,總歸還是能夠見麵的,不像我。”
她一番話讓顧柔嘉很不是滋味,溫含芷很小的時候父母雙親就都過世了,顧老太太憐她,將她接到身邊來養著,吃穿用度,一律和自家的姑娘是一樣的。儘管如此,但她到底還是姓溫不姓顧,加上她心思敏感細膩,有時難免妄自菲薄了些。顧柔嘉很少與溫家人接觸,但就憑前世溫含芷的大伯溫霆能狠心將侄女嫁給一個紈絝,讓其最後被活活磋磨死了這點,顧柔嘉對溫家的表叔就生不出什麼好感來。
“想這樣多做什麼?”顧柔嘉握住她的手,“身子不好,就少想些有的沒的。你心裡惦記著你父母爹娘,更該好生將息自己,若是你爹娘知道你成日胡思亂想,九泉之下也難以安生。”
溫含芷這才轉悲為喜,和顧柔嘉手拉著手進了清涼殿。殿中已然有了不少貴女,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還沒進門,就聽見嬌滴滴的笑聲傳來,仿佛黃鸝出穀一樣悅耳。兩人剛進了門,就有人笑道:“啊喲喲,又來了兩個,趕緊過來與我們說笑才是正經的。”
說話間,幾個小姑娘已然上前,將兩人簇擁著坐到桌前,還有幾個坐在一起,或是解九連環、或是正剝瓜子仁,又大方的給兩人讓出了座位,自有人將攢心盒子端了上來。顧柔嘉自行吃了兩塊點心,見幾人毫無拘束的說笑,也是有些詫異:“不是說,安定大長公主要回來麼?你們還敢這樣無狀?”
她聲音雖輕,但幾個打鬨的小姑娘頓時止住了,為首的是定國公府的姑娘齊雅靜,當時就笑出聲來,聲音如銀鈴般悅耳:“我本想著,你們家可是有個貴妃娘娘,消息自然比我們靈通,不想原來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安定長主本要回京來,隻是聽說忽然害了風寒,也就不再勉強了,也不知道開春之後能不能回京。”她一麵說一麵捏顧柔嘉臉兒,“有些日子不見,這丫頭一肚子壞水兒!你說,是不是想著長主要回來了,想著要鑽營在長主跟前賣乖?”
定國公府乃是武將之家,連帶著齊雅靜的性子也像是男孩兒般狂放,喜惡都實打實的擺在臉上的。前世和她為數不多的接觸,是個能夠深交的人。顧柔嘉給她捏得臉上紅紅的,當即撥開她的手,笑罵道:“去你的,好心提醒你們,倒成了我鑽營,下次我可再不說了。”
“哎喲喲,咱們顧家小丫頭倒還惱了,這惱起來樣子還要好看些呢,再惱一個給姐姐看看。”齊雅靜連笑不止,惹得眾人都是含笑,殿中一時歡聲笑語不斷。眾人都笑著,又見一人進來,她身量嬌小,杏眼桃腮,雖隻是中上之姿,但一雙眸子卻自帶了幾分慵懶的媚意,好像隨時都能滴下水來。對上顧柔嘉目光的一瞬間,她頓時綻開笑意,那雙眸子裡似乎媚得要淌出水來:“顧姐姐。”
顧柔嘉笑容立時僵了,目光滴溜溜的在她臉上一轉,連笑容也不再有。
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張臉。
一直以來,鄭軼待顧柔嘉都是很好的,兩人自幼一起長大,情非泛泛。作為顧家的幺女,顧家二老難免對顧柔嘉諸多偏愛,再加上宮中顧貴妃對於妹妹更是寶貝到了骨子裡,顧柔嘉因而養成了不少驕縱的性子,但鄭軼一直從未對她說過不字,一直都那樣將她捧在手心裡,就仿佛她是一朵嬌嫩的小花,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傷了她。
顧柔嘉也一直以為,鄭軼是真心喜歡自己、真心嗬護自己的,前世她的確太過膚淺,隻想著鄭軼對她好就可以了,但卻忽略了最大的一點。婚姻這種東西,根本就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而是牽扯到了兩個家族。尤其是在京城這樣三步一公五步一王的地方,各個大家族都以姻親或是彆的方式和彼此扯上關係,在京城之中,各個家族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顧家雖然曾有從龍之功,但隨著家族綿延,到底還是沒了當年的盛況,在哥哥顧鴻影沒有取得功名之前,唯一能夠倚仗的,也就隻有姐姐顧晏如了。
她早就該明白的,鄭軼哪裡是嗬護她,他所嗬護的,隻是顧貴妃最鐘愛的妹妹,隻是顧貴妃能帶給他的利益。
念及此,顧柔嘉小手緊緊握起,因為用力過猛,指節稍微有些發白了。她一語未發,縱然打了簾子,但也像是沒有見到鄭軼一般,明月有些不明所以,素日裡姑娘要是見了鄭公子,早就親親熱熱的上前去了,今日倒像是變了個人。縱然腹誹不止,但明月很明白,姑娘不拿自己當外人,這才能夠跟姑娘玩笑幾句,但主子們的事,可沒有下人指手畫腳的份了。因此,明月隻是沉默的扶著顧柔嘉,並不說話。
屋中一時安靜如許,仿佛一根針落下來都能聽見一樣。鄭軼的鬥篷很厚,加上地龍燒得暖,不多時鼻尖就滲出汗來。和顧柔嘉多年情分,鄭軼對於顧柔嘉很是明白,也知道她是喜歡自己的,但今日顧柔嘉行止間極為反常,讓鄭軼有些不明所以,隻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得罪了這小丫頭。
彆看顧柔嘉平時乖得跟隻小奶貓一樣,但要是惹惱了,這小貓爪子抓起人來,也疼得厲害。
“嘉妹妹……”鄭軼並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了她,當即叫了一聲,還未說完,顧柔嘉忽然嫣然微笑,“啪”的一聲將簾子放了下來,轉身就進了內室:“你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我們這裡廟小,隻怕是容不得你,明月,還不趕緊送客!”
明月聞言,也就上前來,鄭軼深知顧柔嘉驕縱起來的模樣,隻當她是鬨了小性子,也不理會明月,打了簾子要進內室,柔聲道:“嘉妹妹是惱了我?我並非刻意扔下你不管,隻是衡山書院是什麼去處,不必我說妹妹也知道,如此良機,我絕不能錯過,妹妹明白我的心不是?隻要書院休沐,我定然回來與妹妹說話作伴,決不讓妹妹感到寂寞。”
鄭軼和顧柔嘉青梅竹馬,即便是顧柔嘉的閨房,他也是進過的,隻是隨著兩人年歲漸長,他漸漸也不進了。隻是現下顧柔嘉似乎是惱了,若是不現在解釋清楚,等他從書院回來,隻怕顧柔嘉更不願見他。況且,他在書院裡,顧柔嘉可是在外麵,各個世家之中比他好的數不勝數,一旦有人將顧柔嘉勾得跟他離了心,那他可就真是悔之晚矣了。
正因如此,鄭軼忙要跟去,剛打了簾子,就覺一陣香風撲麵而來,那馨香和顧柔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聞起來讓他迷醉不已,他不覺腳下駐足,隻有一句話脫口而出:“嘉妹妹聽我解釋可好?”尚未說完,明月早橫在了他跟前,將簾子放了下來:“鄭公子和姑娘都是年歲大了,不能再像兒時一般。縱然我大燕民風開化,但也沒有男子隨意進女兒家閨房的事,還請鄭公子自重。”
鄭軼的父親和顧老爺是多年好友,正因如此,在其父病逝之後,顧老爺對於鄭軼也是諸多照拂,甚至動了要將女兒許配給他的心思。大燕之中民風相對開化,也不禁止男女之間會麵,但男子想要輕易進女兒家閨房卻也是不能夠的。鄭軼情急之下,渾然將這事拋之腦後,隻顧著要讓顧柔嘉回心轉意。現下被明月這丫鬟一通嗬斥,俊臉立時脹紅,訕訕的僵在那裡,心中卻是暗恨起來。
往日見明月對自己十分親厚,今日看來,她對自己的親厚,也不過是建立在顧柔嘉的態度之上,顧柔嘉喜歡自己,明月就對自己親厚,顧柔嘉對自己冷淡下來,明月也變得恭敬而疏離。
可笑明月不過一介丫鬟罷了,仗著伺候在顧柔嘉身邊,竟然連自己也敢嗬責?!
僵在原地半晌,屋中本就暖,鄭軼額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子來,看得出十分局促。明月縱然年歲不大,但對於顧柔嘉是萬分忠心的,渾然跟一個小門神似的站在碧紗櫥外,麵上雖是溫和,但態度極是堅決。其實她心中不解至極,素日裡見著鄭公子是個極好的人,性情溫和又是個飽讀詩書的,怎的今日這樣的拎不清,竟然生了要進姑娘閨房這樣的孟浪心思來。
雖然常年伺候在顧柔嘉身邊,但明月並非一個鑽營的人,懷疑之下,心思都寫在臉上了。鄭軼被她這樣看著,臉上愈發紫脹。他素來自尊心極強,被一個丫鬟以這樣的目光看著,難免又羞又怒,仿佛赤眉白眼就被人打了一耳光,臉上火辣辣的脹著,強壓住火氣,笑道:“嘉妹妹有什麼不痛快的,不妨說出來,兩人分擔,總好過妹妹一人扛著。”
縱然隔了一道簾子,鄭軼的聲音都有些不真切了,但他遠不如前世的涵養功夫,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幾分隱忍的火氣。顧柔嘉坐在軟榻上,露出一個似嘲非嘲的笑容來。前世鄭軼也是這樣,似乎什麼事都會包容她、由著她的性子,她也被這份嗬護給衝昏了頭,全然沒有發現鄭軼的不耐煩。若是當時發現了一點端倪,也不會因他翻臉無情而怒不可遏,落得個病死的下場。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