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柔嘉見他倒是不拖泥帶水,笑著起身去給他取蜜餞來,又說:“臣女還以為殿下要懷疑臣女是否在藥汁裡下了毒,不肯喝呢。”
“顧姑娘若要害我,方才趁我昏迷,將我徑直扔出莊子就是,索性一了百了,何苦守在床前等我醒來?”將藥汁一口吃儘,他唇齒間全是苦味,縱不甚在意這些,但他還是蹙了蹙眉。顧柔嘉捧了小小的攢心盒子來,其中盛著好些蜜漬乾果,話裡又有些許嗔怪之意:“臣女在殿下眼中是這般狠絕人物?臣女當真是白認識殿下一場了。”
攢心盒子裡的蜜漬乾果都是精致至極,沈澈隻從其中揀了一枚蜜餞納入嘴中,將那股子苦澀滋味壓下去後,又聽顧柔嘉這般言語,眸子裡不自覺的染上了一層暖意:“顧姑娘自不是這般狠絕人物,我不過玩笑之語罷了。”
自小及大,誰肯為他這般上心?唯獨眼前的少女,相信他終有一日將青雲直上,隻是未來之事,誰又能保證?她如此待自己,已然是不計回報了……
不一陣子,又有小丫鬟捧了托盤進來,對上沈澈烏泱泱眸子那一刻,小臉更是脹紅,飛快的在小炕桌上布好菜,轉身一溜煙便跑了。她跑得這樣快,顧柔嘉不免失笑:“丫頭們不懂事,殿下莫怪才是。”
沈澈隻是搖頭,低頭看著炕桌上的飯食,一小鍋白粥,一碟淋了香油的小菜,青翠欲滴的顏色讓人食欲大振,對因病而食欲不振的人而言,是最好不過的了。
“殿下多少進一些,好歹為了身子著想。”見他遲遲不動筷,顧柔嘉含笑勸道,不想沈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靜默的取了玉箸,那白粥之中隻放了些許食鹽,吃來十分可口,沈澈吃得很慢,動作優雅而斯文,好似一幅畫卷一般。
屋中一時安靜如許,不覺外麵傳來淅瀝,又有人在外說:“姑娘,下雪了。”聞言之下,沈澈手上動作一停,旋即抬眼望著窗帷,似歎非歎:“元月初一下雪,卻也是多年不曾有的了。”
他聲音低啞,聽來彆有一番滋味,顧柔嘉展眉,臉兒多了幾分促狹的笑意:“豈不正好?下雪天,留客天。”
她何等貌美,甫一露出笑臉來,屋中都亮堂了許多,沈澈望了她半晌,輕歎道:“是獨獨這般待我?還是待旁人都是如此?”
他聲音太輕,顧柔嘉沒有聽清。良久沒有得到回話,沈澈靜默的繼續吃粥,眼角餘光不自覺的望向了顧柔嘉,見她臉兒帶笑,心中忽的也覺得開闊起來。
若依了他,自然隻願她獨獨這樣待自己。
待沈澈吃了白粥,兩人又說了一會子話,沈澈也就再次睡下了,待聽得他呼吸均勻,顧柔嘉這才躡手躡腳的出門去,獨留了一個小廝守著沈澈。才出了門,就見門房處一個婆子快步而來,向她行了一禮,笑道:“姑娘,外麵來了兩個遊人,說是想要借莊子避避雪,敢問姑娘,可要請他們進來?”
顧家雖然曾有從龍之功,但隨著家族綿延,到底還是沒了當年的盛況,在哥哥顧鴻影沒有取得功名之前,唯一能夠倚仗的,也就隻有姐姐顧晏如了。
她早就該明白的,鄭軼哪裡是嗬護她,他所嗬護的,隻是顧貴妃最鐘愛的妹妹,隻是顧貴妃能帶給他的利益。
念及此,顧柔嘉小手緊緊握起,因為用力過猛,指節稍微有些發白了。她一語未發,縱然打了簾子,但也像是沒有見到鄭軼一般,明月有些不明所以,素日裡姑娘要是見了鄭公子,早就親親熱熱的上前去了,今日倒像是變了個人。縱然腹誹不止,但明月很明白,姑娘不拿自己當外人,這才能夠跟姑娘玩笑幾句,但主子們的事,可沒有下人指手畫腳的份了。因此,明月隻是沉默的扶著顧柔嘉,並不說話。
屋中一時安靜如許,仿佛一根針落下來都能聽見一樣。鄭軼的鬥篷很厚,加上地龍燒得暖,不多時鼻尖就滲出汗來。和顧柔嘉多年情分,鄭軼對於顧柔嘉很是明白,也知道她是喜歡自己的,但今日顧柔嘉行止間極為反常,讓鄭軼有些不明所以,隻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得罪了這小丫頭。
彆看顧柔嘉平時乖得跟隻小奶貓一樣,但要是惹惱了,這小貓爪子抓起人來,也疼得厲害。
“嘉妹妹……”鄭軼並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了她,當即叫了一聲,還未說完,顧柔嘉忽然嫣然微笑,“啪”的一聲將簾子放了下來,轉身就進了內室:“你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我們這裡廟小,隻怕是容不得你,明月,還不趕緊送客!”
明月聞言,也就上前來,鄭軼深知顧柔嘉驕縱起來的模樣,隻當她是鬨了小性子,也不理會明月,打了簾子要進內室,柔聲道:“嘉妹妹是惱了我?我並非刻意扔下你不管,隻是衡山書院是什麼去處,不必我說妹妹也知道,如此良機,我絕不能錯過,妹妹明白我的心不是?隻要書院休沐,我定然回來與妹妹說話作伴,決不讓妹妹感到寂寞。”
鄭軼和顧柔嘉青梅竹馬,即便是顧柔嘉的閨房,他也是進過的,隻是隨著兩人年歲漸長,他漸漸也不進了。隻是現下顧柔嘉似乎是惱了,若是不現在解釋清楚,等他從書院回來,隻怕顧柔嘉更不願見他。況且,他在書院裡,顧柔嘉可是在外麵,各個世家之中比他好的數不勝數,一旦有人將顧柔嘉勾得跟他離了心,那他可就真是悔之晚矣了。
正因如此,鄭軼忙要跟去,剛打了簾子,就覺一陣香風撲麵而來,那馨香和顧柔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聞起來讓他迷醉不已,他不覺腳下駐足,隻有一句話脫口而出:“嘉妹妹聽我解釋可好?”尚未說完,明月早橫在了他跟前,將簾子放了下來:“鄭公子和姑娘都是年歲大了,不能再像兒時一般。縱然我大燕民風開化,但也沒有男子隨意進女兒家閨房的事,還請鄭公子自重。”
鄭軼的父親和顧老爺是多年好友,正因如此,在其父病逝之後,顧老爺對於鄭軼也是諸多照拂,甚至動了要將女兒許配給他的心思。大燕之中民風相對開化,也不禁止男女之間會麵,但男子想要輕易進女兒家閨房卻也是不能夠的。鄭軼情急之下,渾然將這事拋之腦後,隻顧著要讓顧柔嘉回心轉意。現下被明月這丫鬟一通嗬斥,俊臉立時脹紅,訕訕的僵在那裡,心中卻是暗恨起來。
往日見明月對自己十分親厚,今日看來,她對自己的親厚,也不過是建立在顧柔嘉的態度之上,顧柔嘉喜歡自己,明月就對自己親厚,顧柔嘉對自己冷淡下來,明月也變得恭敬而疏離。
可笑明月不過一介丫鬟罷了,仗著伺候在顧柔嘉身邊,竟然連自己也敢嗬責?!
僵在原地半晌,屋中本就暖,鄭軼額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子來,看得出十分局促。明月縱然年歲不大,但對於顧柔嘉是萬分忠心的,渾然跟一個小門神似的站在碧紗櫥外,麵上雖是溫和,但態度極是堅決。其實她心中不解至極,素日裡見著鄭公子是個極好的人,性情溫和又是個飽讀詩書的,怎的今日這樣的拎不清,竟然生了要進姑娘閨房這樣的孟浪心思來。
雖然常年伺候在顧柔嘉身邊,但明月並非一個鑽營的人,懷疑之下,心思都寫在臉上了。鄭軼被她這樣看著,臉上愈發紫脹。他素來自尊心極強,被一個丫鬟以這樣的目光看著,難免又羞又怒,仿佛赤眉白眼就被人打了一耳光,臉上火辣辣的脹著,強壓住火氣,笑道:“嘉妹妹有什麼不痛快的,不妨說出來,兩人分擔,總好過妹妹一人扛著。”
縱然隔了一道簾子,鄭軼的聲音都有些不真切了,但他遠不如前世的涵養功夫,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幾分隱忍的火氣。顧柔嘉坐在軟榻上,露出一個似嘲非嘲的笑容來。前世鄭軼也是這樣,似乎什麼事都會包容她、由著她的性子,她也被這份嗬護給衝昏了頭,全然沒有發現鄭軼的不耐煩。若是當時發現了一點端倪,也不會因他翻臉無情而怒不可遏,落得個病死的下場。
現下想想,那場病倒是來勢洶洶,鄭軼才說她為何不去死,不過三月,她就真的死了,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如此。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