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延一直是江惜蘭十分信任的人, 他出現的時機太好,不僅在她最困難時救了她,平日裡的表現更是動了真心的模樣。
一個動了心的男人,難道還不值得信任嗎?
故而在聽到季延說有辦法的瞬間, 江惜蘭便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道:“什麼辦法?延哥哥, 你一定不會騙我的對不對?”
“我自然不會騙蘭兒, 放心, 一切我都會安排好,屆時隻要你按我說的去做就行。”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江惜蘭, 季延終於有時間能處理自己的事情。
他回到書房,召來屬下問道:“使節還有多久能入京?”
“最多五日。”屬下答道, 隨即有些猶豫地問, “那位江姑娘……”
“不用限製她的自由, 讓人跟著就行, 彆叫她做出不理智的事。”
屬下聞言一頓,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 卻見房中光線昏暗,謫仙般的二皇子半張臉隱在陰影之中,不像仙人, 反形如鬼魅。
他連忙埋下頭,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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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的時間一晃而過, 使團入京。
大齊作為得勝國, 興寧帝自是不會立馬接見來使,得端一端架子才行。而接待的任務,自然落在了鴻臚寺眾官員的身上。
自從使團入京,高遠這心裡就一直七上八下的。畢竟鴻臚寺有孟澤這麼個奇葩在,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無法預料的事。猶記得那人上次吊兒郎當的姿態, 實在不像是個靠譜的。
高遠一邊處理接待使團的各項事務,一邊心驚膽戰地盯了孟澤兩日,然後他發現——
這小子簡直是個人才啊,僅僅用了兩日的時間,他竟然就跟胡人大王子混成了兄弟?
胡人大王子哈拉體格壯碩,一身肌肉虯結,脾性說好聽點是豪放,說難聽點那是不懂禮儀。反觀孟澤,他是錦繡堆裡長大的紈絝,一張小白臉,身上沒有幾兩肉,還挑剔得很,什麼都要求一個精細。
這樣兩人站在一起,簡直就不像是一個物種。
剛開始的時候,高遠生怕這兩人到一起會打起來,無論是太子舅父被人揍了還是外邦王子受了傷,都不是他一個鴻臚寺卿能擔待得起的。然而世事就是這麼難料,白斬雞世子和粗豪大王子,竟然一見如故!
不得不承認,這裡麵或許有身份的原因在,但孟澤能毫無阻礙地跟這些胡人混在一起,那也是他的本事。
高遠一臉木然地看著他們稱兄道弟的場景,心中對安樂侯世子的看法再一次被刷新了。
“雖然我也很想認你這個兄弟,但輩分不對啊!”孟澤一手搭在哈拉厚實的肩膀上,笑嘻嘻地假裝苦惱道,“你看,你父親和我姐夫算得上是平輩,你又成了我兄弟,你豈不是和你父親平輩了?亂,太亂了!”
哈拉“噸噸噸”灌了幾口酒,搖晃著身/體笑道:“這有什麼?在我們那兒,父死子繼是連妃子都可以繼承的,那要按你說的,以後我兄弟是我兄弟還是我兒子?”
“哦?那到底是兄弟還是兒子?”孟澤好奇。
哈拉被他逗得拍桌大笑,“當然是兄弟,這種情況我們一般各論各的。就像我和世子這樣,我管你當兄弟,管大齊皇帝當長輩不就行了?”
孟澤聞言,端起酒盞與對方碰了一下,豪氣乾雲道:“好,那你這個兄弟本世子認定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乾!”
“乾!”
高遠:……
好和諧的場麵,如果旁邊沒有坐著一個幾乎被忽略的二王子就好了。
高遠實在看不過去,笑著與二王子寒暄一番,又對孟澤道:“世子與大王子投緣,那與二王子也算是兄弟了,既然如此,正好三人同樂。”
二王子薩迪遠不如哈拉強壯,長相卻比對方英俊許多。此次前來大齊,他本以為自己會更符合齊人審美,卻沒想到那個安樂侯世子卻根本沒注意到他。此刻聽到高遠這麼說,便以為自己終於有了機會,連忙擺出最溫和的微笑站了起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事,那個跟哈拉稱兄道弟的安樂侯世子聽見上司的吩咐,不僅沒有三人同樂的意思,反而不情不願地轉過頭,冷淡道:“倒也是,二王子千萬不要客氣,酒菜管夠。”
這一刻,薩迪全身的血液轟的一聲衝上頭頂,臉上的笑容凝固,最後變成如鍋底般的黑色,周圍的喧鬨聲不知何時突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酒菜管夠?當他是要飯的嗎?
大庭廣眾之下受此屈辱,薩迪氣得手指都在發抖,他質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對誰都很友好的孟澤撇了撇嘴,臉上閃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不屑道:“沒什麼意思啊,讓你吃菜喝酒,你這麼凶做什麼?”
“是啊是啊!”高遠見狀不好,連忙在一旁打圓場道:“二王子彆誤會,世子這是請您彆客氣呢,沒有其他意思。”
薩迪看著這兩個狡詐的齊人,根本不相信他們說的鬼話。剛才安樂侯世子臉上不屑的表情雖然一閃而逝,但他可看得清清楚楚。
他剛要繼續質問下去,卻忽然被哈拉的嗬斥聲打斷:“薩迪!”
在大齊的地盤上受此奇恥大辱,這個與他同父異母的兄弟不僅沒有幫他,反而笑著對齊人道:“這小子不太懂事,諸位可彆見怪。”
氣氛越發凝滯,室內安靜得針落可聞。薩迪麵色陰沉地盯著哈拉和孟澤瞪了許久,就在眾人以為他要暴起傷人的時候,薩迪卻冷冷一笑,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誤會一場誤會一場,諸位好好享用,好好享用!”高遠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隻感覺自己逃過一劫。
他怎麼忘了,安樂侯世子想討人喜歡的時候那是真討人喜歡,可他行事作風也是真的隨心所欲,這般重要場合,讓他出場簡直是在給其他人增加難度啊!
高遠:今天也是想開除安樂侯世子的一天。
好不容易挨到了宴席結束,看著孟澤哥倆好的送走哈拉,並與之約好下次再聚的時間之後,這才將人請回了衙門。
不行,今天他必須得勸世子爺收斂一些,以免下次再出現類似的情況。
沒想到人是請回去了,理卻說不通。
“針對二王子?我沒有啊!”孟澤兩眼望天,傻乎乎道,“難道與大王子投緣也不對嗎?”
高遠簡直欲哭無淚,“我的小祖宗誒,您跟大王子投緣沒有不對,但如此冷落二王子,那不還是得罪了人家來使嗎?”
孟澤雖是個紈絝,卻是個能說會道的紈絝,否則也得不了興寧帝的寵,更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與哈拉稱兄道弟,他拍著胸脯保證道:“高大人放心吧,絕對沒問題的!這使節團不是以哈拉為首的嗎?隻要我們接待好了他們的頭頭,其他人高不高興的有什麼關係?難道你宴請你朋友的時候,還會給他家的下人也敬酒?”
高遠:“……”
怎麼辦,剛才的某個瞬間他居然覺得對方說得有些道理。
有道理個屁啊有道理!
高遠忍不住在心中罵了句臟話,表麵上卻還是嚴肅地規勸道:“世子爺慎言,那二王子可不是什麼下人,他是大王子的兄弟啊!使節團代表的是一個國家,他們是一個整體,任何一點疏忽,都很有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惡果。”
他苦口婆心的說了半天,孟澤終於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他不高興地撇了撇嘴,勉為其難道,“既然高大人都這麼說了,那下次和哈拉一起出遊的時候,就叫上他那個陰森森的弟弟好了。”
自坐上鴻臚寺卿這個位置以來,高遠第一次覺得這麼心累,他疲憊道:“既然世子都明白,下次可不能再胡來了。至於出遊的時候,也不必刻意帶上二王子。”
免得到時候又鬨出什麼幺蛾子。
隻要這位世子爺什麼不鬨出什麼麻煩他就放心了,至於期望他乾正事?大可不必!
孟澤受了一通教育,走的時候又是一臉沒心沒肺的討打樣子。他一邊走一邊摸著自己的腦門想,原來當官還真挺難的,夾在中間的感覺也新鮮。
身後,高遠仿佛一天之內蒼老了很多,整個人都變得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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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澤被教育的這段時間裡,哈拉也正與親信們議事。
此次訪齊,隨行的官員之中有大半都是他的人,故而此刻,除了少數幾個傾向二王子的官員之外,其他人大部分都已在場。
眾官員們聚齊之後,大家小聲交流一番,最後推出一位哈拉最信任的官員說出了他們的疑惑,“大王子,下官等人覺得那齊國的世子有些奇怪,您說他是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
哈拉看起來粗豪,但作為最能征善戰的王子之一,他並沒有看起來那麼沒腦子,反而是粗中有細。他笑道:“確實有些奇怪,不過就算是故意的,他這麼做對於我來說有什麼壞處呢?”
“會不會是想挑撥您和二王子之間的關係?”另一位官員道。
說起自己那個陰沉的異母弟弟,哈拉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不屑道:“我和他的關係還需要挑撥?那位世子不喜歡他正好,也好讓他知道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就他也配跟本王子爭汗位?嗬嗬……”
在座的官員們明白了哈拉的意思,便停止了對於孟澤態度的討論。至於二王子在大齊受了什麼委屈,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隔壁院子裡,二王子薩迪看著哈拉那邊通明的燈火,忍不住將身側的盆栽扯了個細碎。
他很想大聲的問一聲憑什麼,都是大汗的兒子,憑什麼哈拉就受眾人敬仰,而他能得到的永遠都是彆人挑剩下的?
都說哈拉能征善戰,他身為弟弟卻遠不如對方。可是他們給了他領兵的機會嗎?他們有關注過他嗎?
說這些話,不過都是為了巴結哈拉罷了!
他們被如此區彆對待,難道就是因為他是女奴的兒子,而哈拉的母親是王妃嗎?
汗王也許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將兩人分了個高下,這一點,從名字就能看出來。在他們的家鄉,“哈拉”的意思是偉大,而“薩迪”卻代表著忠誠。
薩迪手中的力量還不夠強大,可他已經受夠了那些人的鄙夷,這次來大齊,本是為了尋找機會的。他的樣貌並不像哈拉那般粗獷,反而跟大齊的男子接近,所以理所當然的便覺得大齊人會更願意與他交流。
可誰能想到,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看重的都隻有出身罷了。無論他怎麼做,都不可能得到他人的認可。
什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齊人當真是一群虛偽的騙子。
薩迪扯碎了盆栽,又泄憤似的將花盆摔了個粉碎,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次日孟澤來尋哈拉喝酒之時,他再也沒有不識趣地湊上去,可那個趨炎附勢的齊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破天荒地來邀請了他。
“二王子,我和哈拉一會兒出去喝酒聽曲,你要一起去嗎?”孟澤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太情願,但禮數卻是做得很足的。
可越是這樣,薩迪就越覺得他虛偽。
他陰沉著臉道:“不用了,下次世子可以不用來邀請我……”
話還沒說完,那邊孟澤就道:“這可是你說的啊!”
此時世子爺臉上的那點不情願瞬間消散,仿佛滿意於他的識趣,還難得地給了個陽光燦爛的好臉色,“這可是你自己不想去的,不是我沒有邀請,那就告辭啦!”
薩迪:……
感覺更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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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團被鴻臚寺眾官員接手,作為護送將領,趙雲帆難得有了空閒。時隔兩年,他再一次踏入了太子府。
與一心忠君愛國的父親和大哥不同,趙雲帆是趙家最叛逆最嫉惡如仇的一位,他今天之所以來太子府,實際上並不是為了敘舊,而是為了解惑。
兩日前,有人忽然告訴他,當年他小妹也就是先太子妃的死因存疑,很有可能不是病逝,而是被太子親手害死的。而太子害死她的原因,則是為了讓她給自己心愛的女人讓位。
趙雲帆雖然衝動,卻也不是沒有腦子的人,他剛開始聽到這個消息時第一反應是不信。雖然對方說得信誓旦旦,但太子又不是傻子,無故謀害出身高貴的太子妃好給無權無勢的江家女騰位置?就算那個是他的什麼真愛,都已經收為側妃了,還要如何?
如今的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後,江氏是個能當皇後的人嗎?更彆說他們趙家手握兵權,太子妃死就等於失去了他們家的支持,傻子都知道該怎麼做吧!
趙雲帆不相信太子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對方或許是猜到他不相信,乾脆給出了證據。並告訴他,江氏不僅是太子的心上人,還是他幼時的救命恩人。太子找了她許多年,至於先太子妃,隻是那個女人的替身而已。
所謂的證據其實也算不上什麼證據,隻是一塊皇室才能擁有的玉佩而已。
但它,還是讓他心生了疑竇。
因為趙雲帆幼時在京城長大,他確實在年幼的太子身上見過那塊玉。
人一旦開始懷疑一件事情,便會覺得處處都是疑點。因此,他回了趙家詢問祖母趙老太君。
趙老太君年事已高,卻依然還是當年那個手腕強硬的女子。她掄起拐杖將他打了一頓,然後嚴肅地告訴他:他小妹絕不能死在太子手中。
不是不會,而是不能!
他們家滿門忠烈,一輩子都不可能質疑君主。然而趙雲帆不是,在他心中,家人比君王重要,心中有了疑惑,在家裡找不到答案,那就隻能來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