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們相逢。
“謝啦。”
一張少年氣的臉,明亮的眼睛,蓬鬆的、漂到最淺的白色短發,還留著一條長長的小辮子,繞過來搭在左肩上,毛絮絮的。
他嚼著口香糖,將鼓棒重新塞進包裡,笑起來一口牙亂亂的,但很白。
原來是個小孩子。
“不客氣。”
一直以來,全部的想象都被推翻了,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縈繞著他。
竟然是個這樣的小孩兒。
後來,嚴霽乾脆不開車了,深夜的地鐵裡,他總能遇到那個鼓手。
他發現,這小孩兒的鼓包有個很不顯眼的小洞,所以鼓棒總掉,也發現他脾氣不大好,時常處在氣憤狀態,愛發語音罵人,語速和打鼓頻率一樣快,偶爾他又會對著手機屏幕傻樂,笑得前俯後仰拍大腿,還喜歡一邊聽歌一邊虛空打鼓,那雙手總是閒不下來。
更細微的一點是,他最近似乎很焦慮,總是擰著眉頭,好像有什麼大事沒有解決。
這一點後來得到了驗證,嚴霽看到了他在最新視頻的評論區發的樂手招募帖。
樂隊比賽。
說實話他是心動的,但這也絕對是個不小的挑戰。畢竟嚴霽隻想麵對麵合作一次,而不是完全打破現有的生活。
但似乎連上天都在逼他做決定。
一大早,母親沒打招呼就跑到他獨居的房子裡,美其名曰替他收拾,卻將他整理到一塵不染的房子翻了個底朝天,當然,也發現了那張病曆。
於是,一場歇斯底裡的單方麵戰爭爆發了,母親大哭、質問、咆哮,打電話叫來永遠隻會擺臉色指責的父親,兩人就夠把這裡鬨個底朝天。他矗立一旁,反倒冷靜得像個觀眾。
沒人勸他為了身體辭掉這份體麵的工作,反倒怪他“想得太多”,更玄妙的是,在父母眼中,最好的藥方不是關懷,而是適時地娶一位賢惠的妻子。
啊,好累。這個世界上竟然有比上班還累的事。
他拒絕溝通,獨自換上襯衫,在一片狼藉的家裡對著玄關鏡子打領帶。
“不說了,上班要遲到了。”
那天確實遲到了,路上被一個同樣著急上班的人撞到,打完卡他就流了鼻血。
“喲,一上班就見紅,挺吉利的。”
上司陰陽怪氣了一番,又在工作會議上搶走他連續兩個月加班到深夜換來的勞動成果,並且相當熟稔地將其他人的錯誤推了過來。
這樣的事發生過多少次了?
實在是記不清。
每天都是一樣。重複又重複的無意義勞動,五分鐘刷新一次的工作郵箱,領導沒完沒了的pua,改了無數遍的pitchbook,每周都要傳一次的裁員優化計劃,人心惶惶的降薪,更新個沒完的財務模型,虛偽的鬆弛感,虛假的名利場,切實的16小時工作,真實的病曆……
“雖然嚴霽在上次的項目上存在一些失誤,但經驗還是相對豐富,所以接下來這個新的發債募集說明書……”
好吵。
腦海裡,架子鼓咚咚咚咚的聲響蓋過了該死的領導的聲音。
大概是會議室的空調開得太大,嚴霽被吹得不太清醒,腦中沒來由地冒出了那個小孩兒的口頭禪。
他甚至不小心跟著嘀咕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