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一道雪白流光急速飛過, 落到顧雪洄手上。
這是丹綺的傳送信。
情況緊急,信裡麵的內容言簡意賅,直言震雷宗來者不善, 軒紫劍宗情況緊急, 顧雪洄若是收到信,速回!
與任閒在迭會山審問完震雷宗的長老後, 顧雪洄沒怎麼休息就開始往回趕了。
震雷宗野心勃勃, 再加上之前還假惺惺送過賀石補靈丹,即使賀石心生警惕扔掉沒有吃, 顧雪洄還是擔心不已。
——震雷宗花費這麼多心思和時間, 計劃這麼多,連樹根老人都算計, 所求要是不大,意義在哪裡?
接到丹綺的傳送信, 顧雪洄速度更快了。
還沒等他到雲鶴城,就接到第二封傳送信。
除了和丹綺差不多的內容, 賀石說賀懷霄開始渡劫金丹,希望顧雪洄能儘快回來,帶著林融賀懷霄一起離開軒紫劍宗,甚至長山州!
情況竟然危急到這種地步!
顧雪洄深吸一口氣,周圍靈氣儘數被他吸納, 再次提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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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一道接一道落下,對賀懷霄來說,金丹天劫是他期盼等待已久,如何渡劫早就演練過無數次。
同樣的, 對賀石來說,賀懷霄的金丹天劫他早就做了完全的準備, 甚至把顧雪洄護道的機緣讓給在當時看來,渡劫金丹沒有任何風險的賀懷霄。
握著碧光劍,賀石除了要注意賀懷霄的天劫進度,還要警惕震雷宗。
即使渡過金丹天劫,賀石也不覺得軒紫劍宗能安然渡過這場劫難。
不想繼續留在軒紫劍宗的,賀石放他們走,想留下來的……
賀石與陳單對上視線。
對方目光閃了一下,繼續施法為賀懷霄護法。
“這個天劫快結束了。”嚴天瑞手上的量天尺繚繞閃電,“這個賀懷霄我記得比白水跡年紀還小一些吧?”
不等下麵的人回答,他就先自言自語哼道:“軒紫劍宗真是走大運,居然讓賀石收到兩個天資這麼出色的徒弟,不過軒紫劍宗的運道也到此為止了。”
賀懷霄的金丹天劫一結束,就是軒紫劍宗在長山州除名之時!
緊盯天上劫雲,最後一道天雷即將落下的瞬間,嚴天瑞手上的量天尺跟著揚起。
賀石就是在防備這一手!
一發現嚴天瑞的異動,碧光劍一橫,劍光如天河倒懸,劍氣浩蕩傾泄綿綿不絕。
既然要堵死軒紫劍宗任何崛起的苗頭,嚴天瑞當然不會就這麼讓賀懷霄成功晉升金丹。
“你的對手是我。”賀石飛出護山大陣,劍尖指向嚴天瑞,“你的徒弟沒有打過我的徒弟,是你這個師父無能。以勢壓人,強詞奪理,是你這個師父無德!無能無德之輩,坐上一宗掌門的位置,是你們這個宗門無用!”
“賀石!”
嚴天瑞聲音森冷:“你找死——”
量天尺當空一劃,浩蕩的劍氣頓時分割成兩半,攻勢化去大半。
隨後量天尺繼續劃動,每一次落下都能劃出一道雪白的亮光,劍氣竟然就這麼分割成細絲一一分解。
賀石並沒有太多的意外,繼續出劍。
他的劍招並不花哨,在外人看來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劍,隻有與他正對上的嚴天瑞才知其中凶險。
劍意精純,劍還未至,澎湃的劍氣已經穿破烏雲先到,在空中留下一道明亮的軌跡。
嚴天瑞亦是連招不斷,量天尺落下勾畫出一片浩瀚星河,威勢滔天,億萬星辰星光閃爍,宛如真實的星河臨空降落。
賀石每出一劍,就有一道明亮的劍光,最終無數劍光交織成網將嚴天瑞和法相外化的星河圍困在內,碧光劍與量天尺相擊,劍光穿刺星辰,轟隆爆裂聲不斷。
即使隻是在外側圍觀,看到這樣的景象也會被震撼得氣血翻湧,心驚不已。
元嬰大圓滿的賀石直麵化神初期的嚴天瑞竟然旗鼓相當!
“這就是劍修啊——”
外圍的丹綺眼也不眨,將這一幕儘收眼底。
看到兩人勢均力敵,她稍稍放下心來,心道顧雪洄一時半會趕不過來,軒紫劍宗還是有喘息的機會。
處於金丹天劫中的賀懷霄感知到外圍變化,稍稍分心去看,耳邊立刻響起陳單的喝聲:“專心渡劫,掌門是在為你而戰!”
頭頂最後一道天雷轟然落下,賀懷霄不敢再分神,繼續以天雷淬煉自身。
體內丹田靈氣如水凝聚成一片湖泊,此刻已經逐漸凝實縮小成一粒晶瑩剔透的金丹。
靈氣湖泊氤氳蒸騰成氣霧,環繞溫養金丹。
賀懷霄終於金丹!
劫雲消散,賀懷霄起身,此時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天地間靈氣湧動的細微走向都能感知到。
此時他雙眼湛湛有光,經曆天劫洗練的體魄更加強大,似有寶光閃耀。
“賀石這個大弟子,看起來也不同凡響啊……”
震雷宗有長老眼睛一眯,捕捉到賀懷霄奇異的狀態。
他雖然不曾聽說過天生劍骨,但也知道體質出眾的天才不會一直沉寂無名,賀懷霄的天賦早就在鏡河試煉已經顯現,如今又成功金丹……
無需再想以後如何,隻要賀懷霄死在這裡,有再多的可能都不會實現!
掌門嚴天瑞無暇對賀懷霄出手,他們這些長老也不是吃乾飯的,撚一張符紙雙手掐訣,符紙燃燒一條雷龍鑽出嘶吼衝向地麵。
賀懷霄的金丹天劫已經結束,陳單的心神放下大半,眼見震雷宗還要繼續進攻,他隻能趕忙交代賀懷霄自己照顧好自己,儘快調息好狀態,他還要照顧其他不願意離開軒紫劍宗的人。
雷龍撞護山大陣上,終於將這幾近崩潰護山大陣徹底打碎。
陳單當即悶哼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麵如金紙。
雷龍已經被護山大陣化解大半,剩下的幾絲雷光被賀懷霄揚劍一掃擊退。
“陳長老!”賀懷霄快步跑去將他扶起,拿出好些丹藥遞過去。
陳單擺了擺手,按住賀懷霄的手:“不用了。”
賀懷霄愣住。
“你留給自己用。”陳單從自己的袖子拿出一個丹藥瓶,看也不看直接灌下,而後才道,“掌門應該提前教過你金丹期的功法吧?”
賀懷霄點頭。
“化神以前的修煉,就是積攢煉化靈氣,軒紫劍宗從未出現過化神大能,”陳單深吸一口氣,“掌門已經是軒紫劍宗有史以來修為最高的。”
因為軒紫劍宗沒有更高階的功法,所以元嬰以後如何修煉隻能靠自己摸索,唯一稱得上指導的隻有上任掌門從中州帶來的、一位中州大能寥寥數語的指點。
克己守心,慎思篤誌;人間俗世,皆是修行;紅塵曆遍,超凡脫俗。
半空中,賀石與嚴天瑞的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被賀石祭煉為本命劍的碧光劍也不過是街邊最簡單最常見的劍,隻是因為他的神魂滋養多年,不斷淬煉這才超脫出來。
但……
在嚴天瑞看來,這不過是比街邊的碧光劍稍微強一些罷了,本質還是一把普通的碧光劍!
“你這劍的材質若是好上那麼一分,我還會忌憚一些。”嚴天瑞冷嘲,“可惜了。”
神兵利刃需要好材料不是沒有道理的,神異的材料特質非凡,還有特殊的用處異能,能助力使用者。
“我生來平凡,也歸於平凡。”賀石喘了口氣稍緩,平凡的五官堅毅無比,“無需神兵利刃,我一樣一劍破萬法!”
他提劍繼續往前衝。
嚴天瑞被他在這個時候還能繼續提氣進攻的氣魄驚到,瞳孔猛地一縮,竟然有些手忙腳亂。
“噗呲——”
賀石一劍紮入嚴天瑞的手掌正中心。
嚴天瑞急忙收回手查看,傷口周圍有銀色粉塵閃光。
——缺月門的月塵粉。
嚴天瑞臉色難看:“沒想到你居然會在劍上抹月塵粉,缺月門那個老女人對這個管控極嚴,外人根本就拿不到,你從哪裡來的?”
“你管不著。”賀石麵上平淡,心中卻暗暗慶幸。
幸好還有月塵粉,不然他這碧光劍要傷到嚴天瑞就真的得靠他自己的劍意了。
後麵圍觀的震雷宗長老暗暗對視一眼,嚴天瑞與賀石的這場戰鬥本就是修為高打修為低的,他們是不能去幫嚴天瑞的,要不然就是此戰拿下軒紫劍宗,嚴天瑞以後在長山州也抬不起頭來,連帶著震雷宗的名聲也不會好聽。
——化神打不過元嬰,那可太丟臉了!
“掌門……應該可以吧?”一位長老還是沒忍住問出聲來。
“當然可以了!”旁邊的人拍了提問的長老一下,“彆管了,我們忙我們的!”
嚴天瑞把賀石拖住,他們就不能再劃水觀望了,此行必須完成目標。
震雷宗這幾個長老都是元嬰,就算是有陳單護著,林融和賀懷霄也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
風雷符燃燒,量天尺劃下數道長瀑落下,軒紫劍宗內隻有陳單一個元嬰,如何應對?
與嚴天瑞對戰的賀石驟然回頭:“不!!!”
他再也顧不得眼前最大的敵人,收劍急速回防。
嚴天瑞豈會放他回去?
量天尺劈開虛空落下,法相外化的奔流長河阻擋他的前路。
碧光劍橫掃越過長河,賀石頭發散亂,兩邊鬢角的白發飄飛在最前邊,衝到軒紫劍宗眾人前麵。
“師尊——”
賀懷霄同樣預感到危險運氣橫劍去抵擋。
可即使他晉升了也不過是金丹,陳單一個人都無法應對七個元嬰,更何況是他。
嚴天瑞謹慎估算場上的局勢,七個元嬰的合力一擊,就算是他也吃不消。
賀石絕對不可能扛過去。
他袖手站在一邊,暗自數數。
一——
賀石的碧光劍迸發出熾亮的光芒,軒紫劍宗其他人一樣運氣抵擋。
二——
震雷宗七個元嬰長老再次施力,賀石的碧光劍陡然崩出一道裂痕,細微的破裂聲似乎沒有人察覺。
嚴天瑞勾了勾嘴角,對上賀石的眼睛。
三——
嚴天瑞微笑著無聲做了個口型。
嘭——
賀石的碧光劍炸裂成無數碎片飛散,附著在上麵的月塵粉飛散,像是無根螢火茫然飄飛。
修士的本命法寶關乎自身神魂,一旦碎裂自己也要受到影響。
賀石的碧光劍一碎,他立即揚手,大袖甩出護住軒紫劍宗其他人,自己則橫飛出去,撞在一處山壁上。
“不錯不錯。”嚴天瑞習慣性用量天尺敲了敲手心,而後小聲痛呼,“嘶……”
忘記傷口這回事了。
嚴天瑞暗暗咬牙,忽視手掌心的痛楚,量天尺一指,提起精疲力儘的賀石:“軒紫劍宗,不過如此。”
“是嗎?”
一道劍氣驟然向他襲來,顧雪洄手持碧光劍趕到:“你再說一遍。”
第 62 章
“這就是你的救兵?”
嚴天瑞饒有興趣打量顧雪洄, 忽而麵色一變:“你腰上的是什麼?”
“你說這個?”
顧雪洄取下腰上的量天尺,這是那個震雷宗化神長老的,他還沒來得及用就被任閒一棍子敲死。
比起軒紫劍宗批量發放的普通碧光劍, 震雷宗長老這人手一把的量天尺可是精心煉製的, 還會根據每個長老自身的特點和使用習慣定製,每一把量天尺都是獨一無二的。
任閒有黑金長棍, 對這把量天尺興致缺缺。
顧雪洄現在就隻有一把碧光劍, 還損毀了大半,量天尺就給顧雪洄拿來用了。
能被嚴天瑞派去迭會山的長老自然是經過慎重考量的。嚴天瑞生出不好的預感。
果然, 下一刻就聽顧雪洄說他死了。
嚴天瑞的臉色快速變幻, 緊緊盯著顧雪洄判斷這句話的真假:“你殺的?”
顧雪洄用量天尺劃出一道長河,卷向嚴天瑞, 逼迫他放下賀石。
“當然不是。”
就算是偽化神,也不是金丹期的顧雪洄可以隨意打殺的。
“你們震雷宗胃口這麼大的?”顧雪洄取下腰間的量天尺, 在手上轉了一圈,“除了無辜的散修和那幾個倒黴的弟子, 那麼多迭會山修士還滿足不了你們嗎?”
“他都交代了?”嚴天瑞臉色更加難看。
不是顧雪洄殺的,這就意味著震雷宗的計劃還有其他人知道。
顧雪洄鎮定站在原地,任由嚴天瑞打量猜測。
——任閒早就走了,沒有和他一起來,這個時候他越表現得胸有成竹仿佛有後台, 嚴天瑞就越慌。
特彆是嚴天瑞根本就不知道還有誰知道震雷宗的計劃。
“迭會山那些人本就該死,”短暫的慌亂過後,嚴天瑞很快找到理由,“就算是你們到處散播, 大家也隻會說死得好。至於那些散修,你覺得會有人信嗎?有哪個宗門會閒著沒事來管, 有哪個散修有膽量來挑戰震雷宗?丹綺那隻鶴妖?誰知道是不是她殺的然後倒打一耙呢?”
至於震雷宗死去的小弟子,真的會有人跳出來追究嗎?
話是這麼說的,嚴天瑞還是謹慎地先退後一步。
“小師叔……”
賀懷霄扶起賀石低聲喚顧雪洄。
賀石的狀態是肉眼可見的糟糕,卻還是強撐著一口氣:“師弟終於回來了,你……”
震雷宗人還在,賀石不能說太多。
顧雪洄卻已明白,他希望自己能悄悄帶著林融和賀懷霄遠走高飛。
“不應該,我不應該退卻。”顧雪洄道,“你沒退,我怎麼能先走,更何況……”
他把視線放到賀懷霄身上。
“我沒有兌現我的諾言。”
他錯過了賀懷霄的結丹,沒有依言來護法。
如果不是賀石和陳單還在,震雷宗肯定不會讓賀懷霄這麼順利渡過天劫。
嚴天瑞還想著繼續試探顧雪洄:“我從未聽說上任軒紫劍宗掌門還收過其他弟子,你不是長山州人?”
“中州。”顧雪洄甩出烈陽令,“不認得沒關係,以後可以……”
“興陽派。”嚴天瑞驚疑不定,“興陽派內門弟子?哪個峰的?”
“一百零八個峰你都認得?就是本門弟子都不一定能記住。”顧雪洄嗤笑,“對我來說,來長山州的軒紫劍宗做長老隻是一次小曆練,最終還是要回中州參加天驕榜爭奪。我沒有興趣參與你們的恩怨,但是若是讓中州那些家夥知道我來一個小門派當長老,居然眼睜睜看著這個小門派滅門,那我的麵子往哪兒擱呢?”
顧雪洄手上的碧光劍失去劍尖,現在是平滑的劍身缺口。
不過這不影響顧雪洄的使用,嚴天瑞也不在意他的碧光劍如何,他更在意的是顧雪洄的身份。
如果是輻射不到長山州的天衍宗,嚴天瑞反而不會猶豫,但是顧雪洄來自將興義和開遍十四州的興陽派,如果得罪了興陽派,隻要上個麵的人吩咐一句話下來,震雷宗以後不論買什麼東西都要受限。
“震雷宗無意得罪興陽派,”嚴天瑞一拱手,“震雷宗與軒紫劍宗的恩怨本就是從開山立派時結下的,道友既然不是軒紫劍宗門人,何必管這樁閒事?”
“我沒有辦法不管。”顧雪洄心知自己不展現點真本事,震雷宗不會善罷甘休。
平口碧光劍隨意一指,被指到的嚴天瑞陡然心悸,背後一冷。
這是他在和賀石對戰的時候都不曾出現的感覺,正當他以為這不過是錯覺,畢竟顧雪洄的修為比賀石還低時,卻見周圍景物竟然扭曲模糊,顧雪洄高高躍起,一劍直出。
恢弘劍氣直衝雲霄,劍鳴長嘯似龍吟,卷席無數飛紅直衝嚴天瑞而來。
平口的碧光劍發出極盛極亮的劍光,漫天飛紅燃燒,灼熱逼人。
堅持了許久又縫補過的碧光劍終於崩碎,散作無數光點隱藏在飛紅中,衝向震雷宗眾人,不少人猝不及防,險險擦過命門。
沒有劍,顧雪洄依舊直挺挺站著:“還打嗎?”
有震雷宗長老皺眉,卻被身旁人拉住,努努嘴示意他往後看。
後麵是軒紫劍宗栽種香愈木的浮雲崖,被拉住的震雷宗長老心想這有什麼好看的,卻在視線觸及到浮雲崖的那一刻驟然瞪大眼睛——
漫山遍野的禿樹,所有的花都被這一劍收了去!
“難怪我剛才覺得這一劍好像有點香味,還想著這小白臉長成這樣,劍也柔,沒想到……”
感覺周圍過於安靜,剛才拉住他的長老也沒有動作,他忽然轉頭,頓在原地。
顧雪洄就站在離他三步外的距離,剛才的話顯然是一字不落聽了進去,正似笑非笑看著他。
禁不住倒退兩步撇過頭避開顧雪洄,說話的震雷宗長老暗自咽下一口口水。
“你們是不是聽不懂人話?”顧雪洄手上的量天尺一轉,震雷宗七位元嬰長老齊齊後退一步。
“滾啊——”
量天尺雷光繚繞,不等顧雪洄出招,嚴天瑞及時開口:“不過是強弩之末,今日不收回東側山脈,明日再來收回也一樣,識相的就知道應該做出什麼選擇最好。”
“我們走!”
他甩袖帶頭離開,震雷宗其他人也不再多留。
軒紫劍宗已經被毀得差不多,大半弟子跟著邱曆坤離開,就剩下的那幾個弟子,除了林融和賀懷霄,都不足為慮。
陳單打發幾個被嚇到麵無血色的小弟子去休息,轉頭訓斥自己的家族後輩陳嗣霖:“慌什麼,軒紫劍宗還沒完呢!”
一旁的賀石剛要抬手阻止,就被賀懷霄握住:“師尊……”
“沒事,我沒事。”賀石順勢摸了摸賀懷霄的額發,替他整理齊整,“去看看你小師叔。”
賀懷霄醒神,把賀石安頓好後,快步走去顧雪洄,輕輕碰了下他。
顧雪洄這一劍遠超金丹實力,要不然是嚇退不了震雷宗的。體內靈力消耗一空,右手的白玉鐲箍得他手腕發紅發痛,隻能用左手虛虛拿握量天尺。
賀懷霄一碰,他才終於放鬆下來:“終於走了。”
賀懷霄很難說得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顧雪洄的身份大白,還利用身份逼退震雷宗救下軒紫劍宗,他卻高興不起來。
“小……”他陡然停住,他應該叫顧雪洄小師叔嗎?
顧雪洄現在還是他的小師叔嗎?
“小賀師侄,扶我一下。”顧雪洄伸出一隻手來,搭在賀懷霄肩上。
賀懷霄神色難明:“小師叔怎麼回來了?”
“我為什麼不回來?都說了要為你護法金丹天劫的,還要等你問劍呢。”
“嗯,”賀懷霄心裡酸酸澀澀,“謝謝小師叔。”
“謝什麼,都說了應該的,”顧雪洄拍了拍他的肩膀,桃花眸子一如既往的微微彎,清透盈盈,“我都說了,要是讓中州那些與我同期的家夥知道,我看護的宗門被滅門了,很丟臉的好吧。”
賀懷霄也忍不住笑起來。
太好了,顧雪洄還是他的小師叔。
為賀石探查完身體的陳單眉頭緊鎖。
羽台峰上一片寂靜。
林融大氣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喂賀石喝水。
邱曆坤不在,剩下的人隻會做簡單的探查,照搬醫書描述給藥。
然而一大堆藥灌下去,賀石依舊毫無起色,呼吸時斷時續,精神越來越差。
燭火搖晃,映照出躺在床上單薄的佝僂影子。
許久,陳單沉沉發問:“你什麼時候才能晉升元嬰?”
今天震雷宗師走了,可明天呢?顧雪洄總有一天要回中州興陽派,到時候誰能來護住軒紫劍宗?
而且,再怎麼強勢,顧雪洄也不過是一介金丹。
照之前顧雪洄的那一劍,陳單升起微弱的希望,如果顧雪洄能晉升元嬰……
這個問題顧雪洄沒辦法回答,他本就是真正的元嬰。
顧家老祖宗怕他長期停留在元嬰大圓滿,有意無意衝擊化神失敗最後走火入魔,這才用白玉鐲把他的修為壓製在金丹大圓滿,隻有他能領悟劍意時,才是突破化神契機,屆時白玉鐲不再壓製修為,震雷宗對顧雪洄來說連菜都談不上。
顧雪洄長長歎氣:“我要是知道,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陳單:“所以你來長山州,來我們軒紫劍宗,就是為了尋找晉升機緣嗎?”
“隻是順路幫一個長輩完成承諾而已,”顧雪洄三言兩語講清楚他為何會來軒紫劍宗,“對我來說,去哪裡都是一樣的,隻是賀掌門確實是個好人,我才願意留下來。”
陳單沉默,賀石確實是個好人,不然就不會在危急時還讓邱曆坤帶著部分弟子脫離宗門,也不會堅持一定要守住軒紫劍宗了。
對賀石來說,軒紫劍宗就是他的責任。
多年前,天極塔挑戰後放棄廣流仙宮和其他宗門的招攬,放棄佳人姻緣,返回籍籍無名的小宗門支撐起門楣,對他來說是應該的;多年後,震雷宗來勢洶洶要換掉軒紫劍宗的山門,改換祖師門庭,以一己之力守住宗門決不屈服,對賀石來說也是應該的。
——他是軒紫劍宗的掌門,怎麼能把一代代門人攢下來的基業拱手送人?
燭火幽微被風吹得晃蕩不穩,陳單沒有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眼的賀石,而是看向西側。
那裡的山與天接連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黑漆漆的雲海翻湧,不斷向東湧來。
“震雷宗不會放過羽台峰一脈。我能明白你的堅持,但是我不能苟同。”
陳氏家族在軒紫劍宗經營多年,怎麼能因此被連累覆滅?
“如果我還年輕幾歲,沒有家族拖累,我也許會跟著你出劍,”陳單一字一頓,口齒清晰冷靜,“但是,沒有家族就沒有現在的陳單,我不能。”
“反正你也沒多少時辰了,是吧?”
賀石笑著點了點頭,良久,才積蓄了說話的力氣:“你去吧。”
陳單轉身走到門邊。
“若有來世,你彆做掌門了,那個位置本來就是我的。”
他沒有回頭,大步離開。
曾經他以為,在上任掌門羽化後,他會是下一任軒紫劍宗掌門,畢竟他的家族在軒紫劍宗經營多年,他本人資質天賦皆不差,接任這個位置順理成章。
沒有想到上一任掌門會點名讓賀石接任。
彼時賀石真的就是平平無奇,除了占據掌門弟子這個名號,毫無突出點。
整個軒紫劍宗沒有人服氣這個毫無根基又修為平平的新掌門。
至於上任掌門羽化前窺得的天機,沒有人放在心上覺得能實現——看他們有這樣的新掌門,就知道是不可能了。
於是賀石主動提出離開宗門效仿上任掌門去曆練。
他沒有說歸期,又主動任命陳單為執法長老,這讓陳單大喜,以為賀石是主動讓位避開自己的鋒芒,軒紫劍宗以後就由自己說了算。
直到某一天,他從興義和出來,滿心都是欣喜於自己為宗門低價購入一批煉製碧光劍的材料,再加上自己會煉器的技術又有精進,門內自己的威望又高了不少。
路過閒雲客棧時,他忍不住往內探了一眼。
這家客棧他是知道的,由鶴妖丹綺經營,裡麵的不少吃食蘊含靈氣,就是修士也愛吃。
立了這麼大的功勞,犒勞一下自己?
探入袖內摸了摸買材料剩下來的靈石,陳單盯著菜牌上標注的價格,暗暗計算自己能買得起什麼。
“聽說了嗎?天極塔的元嬰挑戰層數久違地刷新了。”
陳單盯著菜牌,漫不經心地想這和他這個金丹有什麼關係,他有錢也不會去挑戰天極塔,反正他也不會離開軒紫劍宗,不如把這個錢省下來……
“五百一十二層啊,我的乖乖!這以前得化神才能上去啊!”
“賀石,是叫賀石吧?就是雲鶴城這附近的宗門,軒紫劍宗的。”
陳單倏地轉頭,心臟止不住狂跳,死死盯住那幾個討論的散修。
那幾個散修察覺到他的視線,以為他來者不善,同樣凶狠瞪視回來,警告道:“這裡可是雲鶴城,還在客棧裡,在這裡動手誰都落不著好。”
陳單卻顧不得那麼多,衝過去問:“你剛剛說的誰?誰挑戰天極塔破紀錄了?”
“軒紫劍宗的賀石啊!”
“太厲害了!他是拿著一把最普通的碧光劍上天極塔的。”幾個散修談論時又比劃起來,激動得仿佛是自己破紀錄。
“你敢信?最普通的碧光劍!”
“這才是真正的劍修啊,絕世劍仙也不過如此!”
“他未來是不是也會化神啊,聽說就連廣流仙宮的蘇月仙子也對他青眼有加,似乎要請他入廣流仙宮當長老呢……”
後麵的話陳單已經聽不太清楚了,因為他什麼都沒有買就出了客棧。
廣流仙宮屹立長山州第一宗門多年,去廣流仙宮當長老,總比窩在小宗門做掌門的好吧?
都說寧做雞頭不願做鳳尾,可軒紫劍宗連雞頭都算不上。
他恍恍惚惚地回了宗門,看到山門廣場處立著一個頎長的青影。
“你……你是來收拾東西的嗎?”他問。
收拾了東西就要去廣流仙宮當他的乘龍快婿了吧。
賀石攤開手心,赫然是三塊上品靈石:“這個是之前我出門的時候從賬上借走的靈石,現在歸還。”
東西當然要收拾,賀石離去太久,羽台峰上堆了不少陳單順手放在這裡的東西,這些都要搬走。
陳單不敢抬頭看賀石的臉色,耳尖發紅。
耳邊卻是賀石朗朗的聲音,帶著溫厚的笑意謝謝他這些日子為宗門勞累。
——陰陽怪氣。
他沒好氣地想以後賀石肯定要給他穿小鞋了。現在的賀石可不是當初一無所有被迫離開軒紫劍宗的賀石了,這一步,該不會就是打壓陳家,把自己執法長老的職位給擼掉吧。
沒有。
他等了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他陳單依舊是軒紫劍宗的執法長老,穩穩當當從未變過。
賀石的態度始終如一,他拒絕了廣流仙宮在內一乾大宗門的招攬,安安心心窩在軒紫劍宗這個小門派當他的掌門,教授弟子劍法,琢磨上任掌門遊曆回來後留下來的心得,改進功法。
照這樣的發展,軒紫劍宗會如上任掌門羽化前窺得的天機那般,崛起,傲立一方吧?
陳單握緊碧光劍,與采集了香愈木樹汁回來的賀懷霄與顧雪洄擦肩而過。
沒有,不可能了。
再也不可能了。
“陳長老——”
賀懷霄想問問賀石的情況。陳單理也不理他,一眨眼就拉開一大段距離。
陳長老跑這麼快的?
大概是因為要下雨,空氣潮濕地黏稠。烏雲密布層層往下壓,壓得人胸悶不已。
賀懷霄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一顆心空蕩蕩沒有著落。
“師尊,師尊——”
快步跑回賀石床邊,見他竟然坐起來,笑著向他看來,賀懷霄這才停步喘氣。
跟在他後麵的顧雪洄卻猛地踢到門檻,差點摔倒。
“懷霄來了呀,”賀石笑笑,“彆慌啊,我這不是好著嗎?你小師弟呢?怎麼沒看到他。”
林融一直要哭不哭的,再加上折騰了這麼久,身心俱疲,怕他也跟著倒下,賀懷霄早早就讓他回去歇息了。
“不愧是我們羽台峰的大師兄。”賀石很滿意,“真好啊,懷霄。”
他看著賀懷霄,眼眶忽然濕潤起來。
他想起他第一次抱起賀懷霄的那天,漫天風雪,孩子伶仃躺在單薄的繈褓裡,被凍得渾身發紫卻不哭不鬨,隻是拿這一雙黝黑的黑眸定定地看他。
“以後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和我姓吧。”
他望見東方日升金光萬丈,心胸陡然開闊升起萬千豪情:“就叫懷霄好不好?”
一轉眼就長成這樣的挺拔俊秀少年了啊。
真好啊——
他聞到少年身上清淡的香愈木香味,想起他曾經牽著賀懷霄的手,一步一步爬上浮雲崖,為他介紹軒紫劍宗這片重要的宗門財產,看著孩子靠在香愈木旁邊,閉眼感受香愈木香味,靈氣緩緩地隨他的呼吸被他吸納入體內。
無師自通學會修煉,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忍不住抱起小小的賀懷霄,召出飛劍帶他感受真正的禦劍飛行,俯瞰整個宗門。
“你願意成為我的徒弟,做羽台峰的大弟子嗎?”
“願意的,我願意的!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那個當初結結實實跪拜下來磕了三個響頭、磕拜得額頭紅腫的孩子長這麼大了啊。
真好啊——
“懷霄,你出去一會兒好不好,我和你小師叔說一會兒話。”
顧雪洄從進來後就繃著臉沒有開口。
賀懷霄猶豫的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顧雪洄不是真正的軒紫劍宗門人這件事已經人儘皆知,賀石還是堅持這麼稱呼他。
“你出去吧,我和賀掌門說一會兒話。”
顧雪洄的話讓賀懷霄回過神來,仔細想來,顧雪洄從未叫過賀石一聲師兄呢。
賀懷霄出去的時候隻把門半掩上,從屋裡可以看到站立在門口的少年身影。
“真好啊,”賀石跟著顧雪洄一起看出去,“他都這麼大了,還順利金丹了。”
“是。”顧雪洄眼神晦澀,“你……”
“回光返照。”賀石笑著說出顧雪洄的猜測。
顧雪洄不說話了,盯著屋內如豆點的燭火。
“將死之人,求顧仙君一件事,不知道能否顧仙君看在我時日無多的份上應下來。”這是凡人麵對修士才會有的請求語氣。
“你的信我收到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顧雪洄扯了扯嘴角,摸著右手的白玉鐲,“我沒有辦法給你保證,我能帶著兩個人順利躲開一個化神數個元嬰的追殺。”
“你可以帶著他們去中州,你是興陽派的內門弟子,護佑這兩個人對你來說不難。”
顧雪洄沉默。
其實他想過,如果他硬要回中州,老祖宗肯定是拿他沒辦法的。他是長鯨汀唯一的繼承人,這兩人就算是一起拜入天衍宗長鯨汀,也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
“確實是,隻除了一點,”顧雪洄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我不是興陽派的,你確定你還要相信我?”
“信,我信你!”賀石握住他的手,“我的徒弟就交給你了,你是我唯一能信得過的人——小師弟。”
握住顧雪洄的手越收越緊,賀石繼續道:“我師父修為低微,到羽化時也不過是金丹,他窺見的天機做不得數,但是我的修為比他還高,我死前勾動天地法則立的誓言,應該比他有用吧?”
趁著顧雪洄愕然愣神間隙,賀石冷不防舉起他的右手,並指溝通天地。
“蒼天在上,天道見證,顧雪洄曾與我賀石立誓承諾要為我的大弟子賀懷霄護法卻沒有實現,今再立誓補償,護佑我徒懷霄成功逃出長山州。若有違背,我願以神魂不入輪回為代價,日日侵擾鑄成其心魔,永遠永遠不得進境,喪失理智自燃神魂不再為人!”
轟隆隆——
雷聲轟轟,濃厚的天地法則威壓降臨,賀石擰住顧雪洄的手,用儘全身力氣大喊:“你發誓!”
元嬰大圓滿的賀石距離化神隻有一步之遙,本就有模糊的天地法則感悟,更彆提他是有自己劍意的劍修,如果是在平常,這樣溝通天地感悟,說不定就直接化神了。
但是賀石沒有,這是他第一次溝通天地運用天地法則,也是最後一次。
“師尊——”
門外發現天地變換的賀懷霄進來,冷不防撞見賀石強硬拉著顧雪洄,五官因為激動甚至有些扭曲。
“你,你們……”賀懷霄愣在原地。
“我發誓。”顧雪洄輕輕道,順著賀石的姿勢並指立下誓言。
轟隆隆——
雷聲更大了,一道粗壯的紫色雷電當空劈下,見證誓言的成立。
“我先出去了,你們慢慢聊吧。”
顧雪洄抽出手,留下師徒兩人。
窗外烏雲如濃墨,完全遮蓋住夜空,不見半點星光。
“師尊你剛剛是?”賀懷霄不敢相信剛才所見,“小師叔他怎麼了?”
“沒事了。”賀石伸手叫他他讓他靠過來,“你以後要聽你小師叔的話,不要惹他生氣,要好好待他,知道嗎?”
“……”
賀懷霄剛定下來的心直直往下墜。
“以後,軒紫劍宗就靠你了,你要好好的,懷霄。你是我最驕傲的弟子,能遇到你,養你長大是我最幸運的事,比當年破天極塔創造記錄,成為名副其實的軒紫劍宗掌門,還要開心……”
“以後,以後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對不起,我是最沒用的師尊……”
第 63 章
顧雪洄站在羽台峰的平台上。
夜風一陣一陣吹來, 吹得他衣袖獵獵。
昔日他曾在這裡和賀石一起遙望雲鶴城的城門樓,說起軒紫劍宗的往事,談論弟子的資質, 如何因材施教教導他們, 也曾在這裡煮水烹茶,看賀懷霄和林融練劍學吐納, 一呼一吸靈氣湧來被他們吸納, 伴隨錚錚劍鳴順手撇過打歪的劍氣,指點他們正確的發力方式。
天邊的雲霞, 悠遊飛過的雲鶴最熟悉不過的景象。
現在這些都沒有了, 隻剩一片漆黑。
好像要下雨了。
顧雪洄從袖裡拿出一瓶香愈木樹汁,喝了幾口還是覺得難受。
——果然年份不夠, 一點用都沒有。
他把自己心定不下來的罪怪到彆處。
在這裡空等沒有用,該來的還是要來。
在平台踱步走了幾圈後, 顧雪洄走回賀石的住處,蹲守在門外。
窗上映出師徒二人的身影, 賀懷霄俯在床邊,似有低低的嗚咽聲傳來。
顧雪洄轉過身子,雙眼空茫向下盯著自己腳下的影子。
風一陣一陣的吹,屋內燈火搖晃,於是他的影子也跟著變大變小搖晃。
終於, 燭火熄滅了。
顧雪洄的影子消失了。
屋內安靜漆黑,與屋外的漆黑融為一體。
顧雪洄安靜站在原地,渾身像是凍住一樣睜著眼睛不敢眨一下。
“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這一聲過後, 屋裡忽然傳來三下沉悶的磕頭聲。
……結束了。
顧雪洄手腳僵硬,卻又忍不住軟下去。
“小師叔——”
賀懷霄出來了。
太黑了, 顧雪洄想,眼前模糊一片,他都看不清賀懷霄是什麼表情,隻是麻木僵硬地伸出手。
賀懷霄的手和他一樣涼,他們像是兩座冰雕互相觸碰,他們不應該感應到對方的感覺,卻又明確知道對方有多冷。
“我沒有師尊了。”
顧雪洄忽然鼻子一酸,眼睛模糊得更加厲害。
他不敢去看賀懷霄,隻是抓著他的手,抖著唇道:“我知道。”
實際上,他自己都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我沒與師尊了……”
“小師叔知道。”
他抱住賀懷霄,愣愣地瞪著眼睛望天。
一滴冰涼的雨滴正正好落下來,闖入他的眼眶,使得他的眼睛更加酸痛。
今年春天的最後一場雨終於來了。
雨水從天上落下,順著皮膚,順著骨骼滑落,洇濕衣服。
這場雨並不焦躁,纏纏綿綿淅淅瀝瀝,柔軟地撫摸過天地萬物。
顧雪洄眨了眨眼,伸手抱住賀懷霄。
濕熱的氣息加重了許多,特彆是胸前的衣襟。像是有小動物受傷了俯在他的懷裡不斷舔舐求安慰。
他是賀懷霄的小師叔,他在賀石臨睡前立過誓言的,他要護住他的弟子。
“以後有小師叔。”他說。
“以後有小師叔。”他再強調一遍。
“嗯,我知道的。”賀懷霄努力發清楚每一個字詞的音,“我有小師叔。”
“走吧。”
顧雪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雨一直沒有停,他的衣服濕透,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他卻沒有著急用法術乾燥,任由水滴著。
慣用的三葉金鱗魚燈籠他也沒有拿出來,隻是用量天尺變形撐住,免得因為漆黑看不清路,被濕滑的路滑倒。
賀懷霄把他的手抓得更緊了:“我來帶路。”
“師侄要去哪裡?”
他們不點燈,自有人點燈,明亮的劍光燈光照過來,擋住他們的前路。
陳單麵無表情,身後是陳嗣霖等一乾弟子。
震雷宗一定要殺林融和賀懷霄,這裡乃至整個長山州都不是久留之地。
要不然賀石就不必死前還要逼著顧雪洄立誓了。
驟然照過來的燈光刺激得顧雪洄眼睛難受,下意識去看賀懷霄。
“我沒事。”賀懷霄眼睛通紅,朝他細微地搖了搖頭。
不僅僅是陳單,他身後的弟子都換了衣服。
震雷宗的弟子服。
“這個時候要是還叫師侄,臉皮未免太厚了吧。”顧雪洄冷冷道。
陳單沒有生氣,說道:“那又如何,總比你這個莫名其妙外人的親近些吧?”
賀懷霄:“小師叔不是外人,師尊說他是叔祖在外收的弟子,多年未回宗門。”
陳單怔愣一瞬,他身後的陳嗣霖等弟子大笑。
“這個時候還要自欺欺人嗎?”
“不是吧,人家自己都當眾承認是中州興陽派的了。”
“彆說,軒紫劍宗沒了就沒了,要是能抱住大腿趁機拜入興陽派,嘖嘖嘖……那不美滋滋。”
“興陽派可是天下第一宗門,廣流仙宮在人家麵前什麼也不是,要我我也願意。”
顧雪洄掏出量天尺甩出一道紫電:“話真多,和你們有關係嗎?”
一眾震雷宗新入門的弟子立即閉嘴。
“閣下一個外人,還是彆插手震雷宗與軒紫劍宗兩派的恩怨,”陳單拿出自己的碧光劍,“隻要閣下儘快離開,我震雷宗不會追究。”
他帶著陳氏一族和軒紫劍宗其他弟子加入震雷宗的投名狀就是賀懷霄的人頭。
雖然已經見識過顧雪洄一劍震懾七個元嬰,陳單卻不覺得自己打不過顧雪洄。
那一劍威風是威風,可也就一劍而已,一劍過後,顧雪洄明顯消耗過多,差點脫力,指不定現在還沒恢複過來呢。
“你嗎?你覺得你能攔住我們?”顧雪洄沒把陳單放在眼裡,嗤了一聲,“你未免也太急了吧。”
他故意往後麵的屋子瞄了一眼。
那是賀石的屋子,裡麵太黑了,外麵的光照不進裡麵,沒有人知道裡麵什麼樣。
賀石還活著嗎?
陳單猶豫起來,即使心知賀石就算活著也不可能爬起來救人,他還是下意識退了一步。
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
顧雪洄抓起賀懷霄:“走!”
兩人頭也不回,急速向林融處跑去。
陳嗣霖沒想到兩人竟然打也不打,就這麼跑了,一時不知該追還是放過,看向陳單。
“愣住乾什麼?追啊!”
陳單真是恨鐵不成鋼。
他推了陳嗣霖一把,示意他儘快追去,自己卻站在原地,無聲凝望賀石的屋子。
“你還在嗎?”
雨絲窸窸窣窣落下,像是回答。
“你知道的,你答應了,我沒有辦法,我必須這樣做。”
他閉上眼,眼角有冰涼的水滴滑落。
獨自站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踏上追殺的路程。
在他身後,火光衝天,一柄街邊最常見的碧光劍在火中若隱若現。
“小師弟,小師弟,快醒醒!”
情況緊急,賀懷霄顧不得這麼多,勉強弄醒林融,也不管他人有沒有清醒,一把將人從床上拉起來。
“快快快,我們快走,你有什麼要帶的嗎?”
他不敢點燈大聲叫人,生怕引來人。
陳嗣霖他們大概以為他和顧雪洄會放棄林融獨自逃生,竟然真的被他們繞來繞去繞暈了,不知道他們還會暗中繞回羽台峰帶走林融,竟然沒有在這邊做把守,更多的是人手去封禁山門了。
“小師弟,快起來,你要帶什麼?”
賀懷霄急得不行,渾身是汗。
顧雪洄還在引開追兵,他一個人先來叫人,兩人約好在浮雲崖彙合。
好不容易把人叫醒,林融還是懵懵懂懂,似乎還沒清醒。
賀懷霄擔心他是勞累憂思過度,這會兒也不敢把賀石已死的消息告訴他,隻能含糊催促他快點起來收拾東西。
未來一路不會很太平,最好帶些保命的東西,各種丹藥也要帶上,衣服什麼的也不能少。
林融不動,賀懷霄已經等不及要幫著他收拾了。
“你在乾什麼啊?”林融看著團團轉的賀懷霄,看不明白。
“收拾東西啊,我們得快走了,小師叔在浮雲崖等我們,必須儘快離開。”
“小師叔?”
“是,你……”賀懷霄轉過身來,與目光澈然的杏眼對上。
林融已然清醒,正定定地看著他:“你是誰,小師叔又是誰?”
賀懷霄愣在原地。
“這裡這裡,就是這裡!”
屋外燈火明亮,一聲高過一聲的搜尋聲傳來。
陳嗣霖找到他了!
“你……你不知道我是誰?”巨大的荒謬感向賀懷霄席卷而來。
“你是誰呢?我應該認識你嗎?”林融打量著賀懷霄,問道,“我們以前認識?”
“不認識,你們當然不認識,”陳嗣霖帶著人衝進來,劍尖指向賀懷霄,“他就是一個闖進來的賊人,小師弟彆怕,師兄這就抓住他!”
陳單也循聲追來:“有膽氣,這個時候居然還惦記著我們震雷宗的先天靈體,真是膽大包天!”
賀懷霄望向林融:“你是震雷宗的?”
林融點頭:“我是震雷宗的弟子,怎麼了這是?你到底是誰?”
賀懷霄茫然地環顧一圈,喃喃道:“我應該是誰呢?”
“賀懷霄——”
顧雪洄久等不到人,預感不妙,提著三葉金鱗魚燈籠趕到。
“你是賀懷霄,軒紫劍宗掌門賀石的大弟子,下一任軒紫劍宗掌門!”
“你在猶豫茫然什麼?!”顧雪洄大吼,“軒紫劍宗現在就隻剩下你了,你明白嗎?!”
陳單握緊碧光劍站在一側,冷嘲道:“是的,你,賀懷霄,現在是軒紫劍宗唯一的傳人了。”
林融歪了歪頭:“軒紫劍宗的唯一傳人?聽起來好像很厲害,我們以前交過手嗎?你看著好像是有些眼熟。”
“沒有,我們不認識。”
賀懷霄深吸一口氣,走到顧雪洄旁邊:“以後……有機會再交手吧。”
顧雪洄掃過林融,看到他眼底不作偽的清澈。最終還是沒忍住握住賀懷霄的手。
沒事的,還有小師叔。
以後,顧雪洄就是賀懷霄一個人的小師叔了。
第 64 章
來不及多想為什麼林融會忽然之間不認識他們了。
顧雪洄抓起賀懷霄就跑。
身後是陳嗣霖帶著一大堆金丹都沒有的前軒紫劍宗弟子追上來。
陳單獨留在林融屋內。
“林融, 你是震雷宗的弟子,震雷宗的先天靈體。”
他念一句,林融跟著重複一句。
“我是林融, 震雷宗的弟子, 震雷宗的先天靈體。”
“你的師父是震雷宗的……嚴天瑞。”
“我的師父是震雷宗的嚴天瑞。”
“好了,孩子睡吧睡吧。”陳單打了個響指, 林融閉上眼睛乖順躺下。
確認林融沒有醒來的跡象, 陳單又結印掐訣,仔細給他做了一遍檢查。
震雷宗的人給了他一粒丹藥, 說是配合丹藥可以配合催眠讓林融忘記軒紫劍宗, 讓他相信自己是震雷宗的弟子。
這個催眠丹藥隻有築基前才有效,築基以後修士的神魂更加堅韌, 就很難起效果了。
雖然和震雷宗再三確認過這個丹藥隻會對記憶起效,陳單還是不放心, 非得自己檢查確認過才行。
不管怎麼樣,林融算是保下來了。
陳單兀自想道。
果然震雷宗一聽說林融是傳說中的先天靈體, 還是忍不住動了心思。
有誰能拒絕一個有可能飛升成聖的先天靈體呢?這可是能福澤宗門萬年的未來。
做完這一切,陳單走出屋子後望了一眼天色。
依舊是黑沉沉的顏色,如絲的細雨沒有斷過。
他重新抽出屬於自己的碧光劍,摸了摸劍身與劍柄之間的劍格玉飾。
軒紫劍宗。
這是他為自己的碧光劍特彆在劍格上雕刻的四個字,隱藏在饕餮紋中, 如果不是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來。
劍光明亮照徹黑夜,陳單親自出馬,終於趕在賀懷霄和顧雪洄出山門前將人攔住。
“顧雪洄, 放下賀懷霄,你還能走, 不然彆怪我不客氣。”
“你要怎麼不客氣呢?”顧雪洄好笑挑眉,“除了言語威脅,你們根本就不敢我對我動手,不就是怕得罪興陽派嗎?”
誰也不知道顧雪洄在興陽派內部是什麼地位,隻能根據他的修為和年歲來推斷在門內的重視程度。
然而他們連顧雪洄具體多少歲都不知道,也不清楚顧雪洄的修為放到第一宗門內算什麼水平。
不過,能在強手如林的中州參加天驕榜,沒有理由太差吧?
他們對顧雪洄頗為忌憚,單是之前顧雪洄展現出來的實力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金丹。
還得防備顧雪洄的後手,萬一惹急了被興陽派記上一筆,就真的是踢到鐵板了。
顧雪洄和賀懷霄不動,陳單帶著人也不敢動。
“再耽擱下去對你們沒好處,”陳單說道,“震雷宗的人很快就來了。”
天色將明,震雷宗隻給了陳單一晚的時間。
陳單:“不要說金丹,就是元嬰在化神麵前,什麼也不是……震雷宗如今在長山州崛起,很快將會成為新的大宗門,廣流仙宮都不會輕易招惹敵對。”
顧雪洄:“那又怎樣呢?我應該怕嗎?”
量天尺雷光閃爍,碧光劍尖聲鳴嘯,雷光斬斷劍氣,顧雪洄手持量天尺開出一條路來。
“小師叔,這裡。”
賀懷霄伸出手拉住顧雪洄,他同樣抽出了碧光劍,擊退曾經的同門師弟。
賀懷霄禦劍帶著顧雪洄飛離軒紫劍宗。
“師尊,怎麼辦就讓他們這樣走掉嗎?”陳嗣霖問陳單。
“當然不——”
陳單擲出手裡的碧光劍。
長劍在夜空拖出長長的軌跡,賀懷霄有所感回過頭。
“專心禦劍,快走。”顧雪洄喝聲。
碧光劍一劍貫穿,燈籠內的三葉金鱗魚驚慌不已險險躲在另一側,無辜瞪大眼睛,咕嚕吐出一個泡泡。
燈籠內火光熄滅,這一路徹底陷入黑暗。
天光大亮,兩人飛到轄區邊界的小村莊。
顧雪洄舉著手上的破爛燈籠歎氣:“居然又到了這裡。”
這一路震雷宗逮著他們追,一晚上的奔波讓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小師叔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
賀懷霄顧不得自己,先給顧雪洄做檢查。後有追兵,沒了燈籠照亮前路,賀懷霄不敢說自己不認路看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好,隻一個勁兒朝一個方向飛。
“乾什麼乾什麼,彆亂摸。”顧雪洄拍開賀懷霄的手,“都說了沒事,就陳單那劍法,要傷到我,再練千年也不行。”
賀懷霄訕訕放下手:“小師叔沒事就好。”
“你怎麼不看看你自己。”顧雪洄歎氣,伸出手替賀懷霄整理了一下頭發。
吹了一整夜的風,伴著雨一起,賀懷霄的頭發都被淋濕黏在一起,沒了以往整整齊齊端端正正的模樣。
顧雪洄自覺自己是順手替賀懷霄整理頭發,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定定站在原地,任由顧雪洄動作,眼睛直直地盯著顧雪洄,黑色的瞳仁如墨潭深邃。
顧雪洄動作一頓。
“小師叔……”
賀懷霄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神,跟著撇開頭。
天朗氣清,被雨水澆洗過的草木田苗綠意盎然,彩虹在兩座山峰之間架起,飛鳥啁啾拍打翅膀從中穿過。
“我還小的時候,師尊也是這樣。”
賀懷霄看著那隻鳥飛回鳥巢,將覓到的食物喂給幼鳥。
精心照顧,事無巨細,猶如親子。
“沒關係的。”顧雪洄拍了拍賀懷霄的頭。
賀石當真是為賀懷霄儘心儘力了,臨死前還要溝通天地法則拉顧雪洄立誓,逼他答應護佑賀懷霄安全。
誓言說過分也不過分,隻要賀懷霄在長山州,顧雪洄就必須護住賀懷霄。
而賀懷霄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長山州,也不可能一輩子無法化神受製於震雷宗。
誓言的最終目的,是希望顧雪洄能為賀懷霄護法,讓他安全成長。
顧雪洄出神地想著,如果一直留在長山州,這個任務對他來說很是棘手——現在隻有金丹的他是真的打不過嚴天瑞啊!
“小師叔,謝謝你。”
顧雪洄猝不及防對上賀懷霄真誠的眼眸。
“哎……這有什麼謝不謝的,”顧雪洄沒好意思,微微彆開頭,“掌門臨走前可是要我帶你出長山州的,我當然要做到。”
兩人都很清楚,他們嚴格來說不是一個師門,顧雪洄不是賀懷霄正兒八經的師叔,他大可以撇開軒紫劍宗這一堆麻煩事一走了之。
瞄到顧雪洄發紅的耳垂,賀懷霄一字一句,認真道:“我現在隻有小師叔了。”
如父的恩師沒了,被視為家的師門沒了,一直照顧的小師弟不認得他了,一夜之間賀懷霄什麼都沒了。
這樣一想,顧雪洄不由得更加憐愛賀懷霄了。
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提著清霜忽然就去參加天驕榜,也沒想過輸得太難看或是鋒芒畢露擋了彆人的路會有什麼後果。
“小師叔,我們是要離開長山州嗎?”
“你聽進去了?”顧雪洄低下頭,整理燈籠,從裡麵拉出驚嚇過度的三葉金鱗魚。
賀懷霄低低應一聲。
陳單說得沒錯,如果他想報仇,沒有化神前是彆想了。
三葉金鱗魚燈籠是陳單給顧雪洄做的,那個時候陳單雖然看不慣顧雪洄,卻還是依照顧雪洄需求為他煉製這把用來哄小孩看起來頗為幼稚的燈籠。
賀懷霄在一旁安撫地摸了摸三葉金鱗魚胖鼓鼓的肚子。
顧雪洄把三葉金鱗魚放回附近的小溪流。
長山州很多水域都有三葉金鱗魚,它們哪裡都能活。
兩人目送三葉金鱗魚甩著尾遠去。
“不知道小師弟怎麼樣了……”賀懷霄一想到林融那個茫然的樣子就難受。
長山州不是兩人該久留的地方,可是接下來要去哪裡,賀懷霄卻不知道。
“我們要去中州嗎?”賀懷霄小心觀察顧雪洄的神色。
他並不想像陳嗣霖說的那樣,扒拉著顧雪洄去興陽派。
顧雪洄的任務隻是將他帶出長山州,賀懷霄想了想,接著道:“據說中州地大物博,我是不是能像師尊一樣,遊曆修煉提高修為,然後等著參加天驕榜?”
“可以,現在距離天驕榜開啟時間還有三十五年,你還有時間。我可以送你去中州邊境,你自己去中州,可以嗎?”
“小師叔不回中州嗎?”
“我暫時不回中州。”沒有領悟到屬於自己的劍意,顧雪洄沒臉回去見自家老祖宗,不過一時半會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好。
他問賀懷霄:“你如果想和我同路也行,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賀懷霄沉默。
他對長山州以外的地方一無所知。
兩人互相對視,在對方眼中看到同樣的迷茫。
顧雪洄隻好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其實要是沒這事兒,我也沒想那麼快離開長山州,我得在這兒找到任閒拿回庚玄鏡。”
先前顧雪洄急著回軒紫劍宗救人,任閒自己也要借庚玄鏡尋找曾又夏的殘魂。
顧雪洄隻好先放過任閒一馬。
當然這其中還有顧雪洄一時半會拿任閒沒辦法的原因。
任閒和賀懷霄的關係又要解釋一番,再加上天衍宗的內亂,待顧雪洄講完,賀懷霄半天還沒回過神來。
“所以小師叔你根本就不是興陽派的弟子?”賀懷霄感覺自己臉上的五官一定是錯位,“那你怎麼會有那個什麼烈陽令?”
更離譜的是,包括震雷宗興義和掌櫃在內的人居然深信不疑。
顧雪洄:“因為這個烈陽令確實是真貨,是興陽派內部出來的。”
天衍宗沒有興義和這樣開遍十四州的商行,除了中州在其他十三州的影響力有限,顧雪洄有什麼需要要傳信回天衍宗都不太方便,這才從昭靈殿那裡要來這枚烈陽令。
中州勢力紛雜,天衍宗和興陽派自詡天下第一宗,互相爭鬥多年,關係盤根錯雜,這就不是三兩句話能解釋清楚了。
雖然任閒承諾過洗白冤屈就會主動把庚玄鏡送回天衍宗,可顧雪洄覺得自己還是得去盯著才放心,特彆是任閒吃錯藥以後那個瘋魔狀態,要是被哪個小賊給盯上,趁他虛弱時把庚玄鏡順走,天衍宗就真的要鬨笑話了!
震雷宗的人一時半會是追不到他們了。
無意打擾村民的正常生活,兩人繞去後山,找到一個村民上山打獵拾柴時休憩用的小木屋。
進屋之後,賀懷霄小心地把村民的東西歸類好,用法術給床板桌椅擦淨,這才讓顧雪洄躺下休息。
“路過借用一下,”賀懷霄還給不是很穩當的木床順手修好,“用完原物歸還,多謝。”
一夜沒睡,顧雪洄眼下有些青黑,徹底閉上眼前就是賀懷霄一本正經地對虛空對話,仿佛眼前真的有個村民在和他商量借用一事。
顧雪洄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日暮時分。
夕陽安靜地掛在窗邊,給小木屋徐徐鍍上柔和的光影。
農家簡陋不能要求太多,躺下之前賀懷霄拿了些衣物給顧雪洄鋪在身下墊著用,他這小師叔出身大宗門,嬌生慣養用慣了好東西,即使他本人不會抱怨環境惡劣,單看他那張臉,賀懷霄也想不到顧雪洄穿著破爛潦倒落魄會是什麼光景。
顧雪洄醒來後沒有立即動作,他的旁邊是賀懷霄趴著緊閉雙眼的腦袋。
就這麼席地坐下,半邊臉埋在手臂裡,沉沉睡去。
臨睡前還說好要給他值守防備追兵的呢。
顧雪洄沒忍住輕笑出來,果然還是撐不住了,幸好他現在小木屋外布置了簡陋的陣法。
一時半會沒有彆的事,顧雪洄就這麼躺在床上發呆。
這段日子太忙太亂,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閒散過了,日上三竿才醒,悠悠哉哉地禦劍到處閒逛的日子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座小木屋的床板就算鋪了衣物,顧雪洄睡著還是覺得硌骨頭,比不得自己在浮雲崖的小木屋。
說起來,賀石逼他立的誓言裡麵居然半點都沒有提到林融……
顧雪洄一想到林融詭異的失憶,再回想陳單故意毀壞的燈籠,更覺得陳單這人就算是死了化成灰,嘴還是硬的。
他沒忍住錘了下床,床板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顧雪洄:“……”
完了,小賀師侄虛空做的承諾要被他毀掉了。
顧雪洄現在唯一慶幸的是他動靜都這麼大了,賀懷霄還是沒醒來。
看來是真的累到了。
顧雪洄放心了,動作開始變大。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用來當做被子的衣服下床,和賀懷霄一樣靠在床邊,伸出手慢慢探查自己剛剛錘裂的部分床板。
好像有那麼一點嚴重,不換掉不行了。
那麼問題來了,怎麼在不讓小賀師侄發現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掉他倚靠的床板呢?
害怕賀懷霄突然醒來,顧雪洄下意識靠近一些觀察賀懷霄,思索要不要給他一個昏睡咒。
賀懷霄現在是和他一樣的金丹,而顧雪洄在術法方麵的造詣又是平平——這昏睡咒不一定有用。
聽說凡人把人弄暈都是敲後腦的,不知道對修士有沒有用……
顧雪洄目光遊移,更湊近些放到賀懷霄後腦勺上。
之前沒注意過,現在顧雪洄才發現賀懷霄這後腦勺也長得十分端正。頭發大概是在顧雪洄睡著的時候私下打理過了,又是一貫的整潔,每一根頭發都梳理得整整齊齊。
不愧是小賀師侄!
除了後腦勺,這脖子……
“小師叔?”賀懷霄睜開眼,猝然抬頭擦過顧雪洄的唇。
“啊?”顧雪洄一驚,下意識向後向後倒拉開距離。
小木屋的床板不知道用了多久,村民也沒那麼講究,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材,撐不住顧雪洄的力道猛地一錘,內裡崩裂十分正常。
所以現在再被顧雪洄的大動作一撞——
床板啪嘰一下,稀裡嘩啦崩裂也很正常吧?
賀懷霄:“……”
顧雪洄惡人先告狀:“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你嚇的我。”
賀懷霄舉起其中一塊床板,上麵的凹下去的拳頭印特彆明顯。
賀懷霄挑了挑眉:“小師叔怎麼說?”
“我錯了,”證據確鑿,顧雪洄認得特彆快,“我是真沒想到這床這麼脆弱,明明你都加固了是吧。”
“我也沒想到小師叔這麼激動力道這麼大,”賀懷霄把他們帶來的東西收進袖裡,看著滿地的碎木板歎氣,“做個新的還給人家吧。”
砍樹劈柴對修士來說不是什麼難事,趕在太陽徹底下山前,兩人把木板床做好還了回去。
去中州最快捷方便的方式當然是搭乘跨州飛船。
特彆是賀懷霄隻有金丹,顧雪洄怎麼也不可能帶著他徒步或是禦劍去。
“中州可比長山州大太多了,各種秘境洞天,還有靈渠寶礦應有儘有……你到了那裡就拿著我的印信去天衍宗找我的朋友……”
顧雪洄沒打算回中州,他已經想好讓賀懷霄一到中州就去天衍宗找薑榭,托他帶賀懷霄熟悉中州,顧雪洄也放心。
雲鶴城兩人是回不去了,隻能去廣流仙宮所在的雲上城,那裡有長山州的總商行,也是長山州跨州飛船的搭乘點之一。
“所以,去雲上城的路要怎麼走?”顧雪洄問。
賀懷霄呆住:“小師叔你之前是怎麼來雲鶴城的?”
從中州搭乘跨州飛船來到雲上城,接著在那裡直接搭乘飛船到雲鶴城。
——完全不需要顧雪洄認路,他花錢就行。
“我也沒有去過雲上城。”賀懷霄實話實說,“我隻知道雲上城是完全由廣流仙宮管轄的城池,雲上城下麵是凡人王朝的皇都,說是一座城,其實是兩座城池相互疊加。”
天上人間,相互映襯。
有這個線索就好辦了,顧雪洄立刻想到辦法:“這村裡有個員外郎,以前就是在凡人王朝做官的,我們去找他問路就行。”
還是老一套,顧雪洄拿出之前的書生裝扮換上,再次從袖裡拿出兩個書箱,一個遞給賀懷霄。
賀懷霄:“……”
賀懷霄的表情一言難儘:“小師叔,你當初在雲鶴城是買了多少這種東西?”
不僅僅是書箱,顧雪洄手一抖,還能七零八落掉下來好些玩具。
“挺多的,我看著有意思的都買了,”顧雪洄問賀懷霄,“你要不要挑點帶身上,我覺得挺好玩的,你上跨州飛船無聊還能玩一玩。”
賀懷霄把“浪費錢”之類的話咽下去,蹲下來幫顧雪洄歸攏好:“不用了,小師叔自己收好吧。”
“真不用啊?長山州去中州的跨州飛船要飛好幾天呢。”
“小師叔喜歡的東西,我怎麼好意思拿。”賀懷霄誠懇道,“小師叔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跨州飛船的船票到時候還要顧雪洄掏錢,賀懷霄已經計劃好入了中州先去天衍宗那裡打個招呼,讓薑榭給顧雪洄報完平安自己就離開天衍宗,去找活賺錢,至少要把船票錢還給顧雪洄。
他摸了摸碧光劍上的澄光玉劍穗,暗中記錄下顧雪洄的身影。
小師叔喜歡這些東西,以後他要是遇到,不妨也收起來。
小村莊員外郎的住處十分好認,最大最好看的就是他家,是村裡唯一一個晚上還會亮燈的地方。
“扣扣扣——”門環輕扣木門。
“誰啊——”
守門的護院高聲問。
員外郎致仕回鄉後就門庭寥落,昔日的門生同僚仿佛忘記曾經有這麼個人,不再往來。
實實在在演繹了什麼叫人走茶涼。
至於村裡的村民,他們對員外郎很是敬重,沒有事絕對不會上門,有事相求都會直接報名說明來意。
木門吱呀打開,護院高舉燈籠,照亮門外兩個年輕書生的朗朗眉眼。
兩人皆是乾淨整潔的青色衣袍,背著書箱,溫聲請求借宿。
員外郎曾經也是讀書人考試做官一步步上去的,回鄉後不甘心自己落到這種境地,這會兒還沒歇下,正拿著竹條督促小孫子挑燈夜讀,等著殺回皇都呢。
護院不敢擅自做主放人進來,說是要稟明主家,讓兩人稍等。
沒多久,員外郎就提著燈籠親自來迎接。
開玩笑,他這些年請神仙做陣法,忙活這麼一通不就是為了讓孫子能成才高中麼。
可惜他小孫子的聰慧勁兒都用到了彆的地方,眼下有兩個上門的讀書人,正好拿來激勵一下不求上進的小孫子。
兩人跟著員外郎走入院內,一路員外郎叨叨絮絮說起自家小孫子。
趁著員外郎沉浸在小孫子恨鐵不成鋼的情緒時,賀懷霄碰了碰顧雪洄,小聲道:“小師叔,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是不是應該叫你的名字了?”
他頓了頓,小心而鄭重念出三個字:“顧雪……洄?”
第 65 章
賀懷霄是第一次連名帶姓叫出顧雪洄的名字。
念完以後, 不知怎麼的,賀懷霄忽然生出奇怪的羞怯感與隱秘的歡喜。
他不敢再直視顧雪洄。
兩人做了偽裝,如今在外人麵前就是同輩, 賀懷霄自然不能再延續以前對顧雪洄的稱呼。
聽說兩人是要去皇都科考, 但是不太認識路,員外郎興致勃勃的腳步猛然停住。
鄉試會試三年一次, 分彆在春秋兩季, 至於殿試,則是會試後舉行。
——如今已經是春末夏初, 不管是哪一次的科考時間都夠不上。
村裡的村民對科舉考試如何舉行隻有個模糊的概念。之前顧雪洄進村打扮得像模像樣, 再憑借一副好皮囊,村民們縱然是感覺這個弱質書生一路跋山涉水衣袍還乾乾淨淨十分可疑, 卻也找不出他言語間的漏洞。
借著燈火照明,員外郎暗暗打量兩人。
都是看著弱冠年歲的年輕模樣, 稍稍落在後麵的讀書人挺鼻薄唇,眼瞳深邃漆黑, 長得極其端正,一眼打量過去讓人莫名就生出安心感來。
員外郎稍稍放心,這讀書人看著就是正經人,應該不是什麼歹人妖怪。
他看向顧雪洄,正巧和歪過頭的顧雪洄對上。
如白玉細膩的膚色, 桃花眼飛揚含情脈脈,甫一觸及到員外郎的視線,這雙桃花眼的主人笑笑,月色燭影搖晃, 眼波盈盈流轉反倒顯得明豔妖冶。
頭發花白的員外郎腳下不穩,一個踉蹌。幸好賀懷霄眼疾手快扶住他, 這才沒摔個好歹來。
員外郎口中念著感謝,卻不著痕跡地和兩人拉開距離,後背瞬間就驚出一身冷汗。
這是哪裡來的妖孽,可千萬千萬不能帶到他寶貝孫子麵前!
員外郎腦子飛速運轉,指了處距離住宅最遠的廂房給他們歇息。
待兩人走遠,又交代護院一定要看好注意兩人的動向,自己則趕緊回了住宅的小祠堂。
上次請仙長布置的陣法鎮物不翼而飛,整個村莊上上下下翻了三遍都沒找到在哪裡,員外郎隻好派人再去震雷宗請一次。
可是這些日子那些仙長似乎有要事要忙,將他的請求一再推脫。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家宅平安兒孫前途錦繡……”沒辦法了,員外郎隻好跪在蒲團上求祖宗護佑,再連夜派人請仙長儘快過來。
安置下來的賀懷霄和顧雪洄並不知員外郎做了什麼。
兩人正在摸黑複盤自己剛才的表現。
兩人以往與凡人做得最多的接觸就是在雲鶴城逛一圈與他們擦肩而過。
顧雪洄還好些,他喜歡買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前還獨自來過這個小村子調查震雷宗順便在村民家借宿一晚。
賀懷霄與凡人打交道的經驗相比顧雪洄欠缺許多,又是第一次和顧雪洄在外人麵前以同輩相稱。
“總算過去了,剛剛他停了一下我還以為他要把我們趕出去呢。”賀懷霄慶幸屋裡沒有點燈燭,卻忘了修士目力極好,不用燈燭顧雪洄也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裝窮書生就要裝得像一些,兩人是不可能掏錢給借宿費的。
此行的目的最重要的是知曉去凡人皇都的路線。
“沒什麼的,你彆慌,”顧雪洄胸有成竹,“多笑笑,彆板著臉,態度好一點人家才會願意讓你住下來。”
“小師叔說得是。”賀懷霄虛心受教,感覺自己在扶員外郎的時候應該更加殷勤點,“我當時是不是應該把他送回去再關心幾句更好點?”
顧雪洄:“不用,這樣就太諂媚了,過猶不及。”
員外郎說他還有個孫子,也是要參加科考的。
“我聽說凡人上京科考是喜歡和同鄉結伴的,如果他到時候要和我們一起走,我們得想辦法拒絕才行,千萬不能說要同路。”顧雪洄自覺要未雨綢繆想好借口。
他們趕路肯定是要禦劍走的,要是和凡人一起走路或是套馬車趕路,這要走到何年何月?
說謊借口這種事賀懷霄從未做過,一時半會竟然給難住了:“那……那我們應該怎麼說?”
顧雪洄想了想:“立刻拒絕肯定是不行的,我們可以等到半路再想辦法分開。”
兩人商定完畢這才躺下歇息。
翌日。
又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昨晚賀懷霄難得沒有吐納靈氣再睡,今天一早起床後,自覺不該如此懈怠,盤腿打坐多運行了幾個靈氣周天。
他吐納靈氣的時候,顧雪洄就睡在另一張床,隨著他的呼吸起伏,自有靈氣被他吸納。
什麼時候自己才能練得像小師叔這樣爐火純青,一舉一動皆是修行呢?
賀懷霄心生羨慕,卻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
他和顧雪洄不一樣,學的時間相差太多了,唯有勤能補拙。
吐納完畢,賀懷霄推門走出廂房來到院子裡。
昨天他就發現了,員外郎這座宅子似乎布置有陣法,靈氣流轉像是有規律一樣。他有心想向顧雪洄請教幾句,可對方的心神都在兩人以後的路程上,賀懷霄也隻能將此事暫壓下來。
院子裡的護院聽從員外郎的吩咐,隨時關注廂房兩個讀書人的動向。
昨夜兩人回了房間以後似乎就睡下了,護院不以為意,認為兩人是趕路太累早點歇息很正常,可今早起來,正是晨光最好的時候,這人怎麼還不讀書啊?
想起員外郎的吩咐,護院不由得多看了賀懷霄幾眼。
修士自然是比凡人耳聰目明的,一點細微的動向就能察覺到,護院自詡練武之人,動作已經夠隱蔽了,然而這在修士看來,還是不夠。
昨晚顧雪洄已經說過了,讓賀懷霄要多笑笑,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和藹可親的人總是更招人喜歡的。
於是,賀懷霄轉過臉,努力對著護院扯了扯嘴角。
護院霎時僵在原地。
怎麼會,他的動作已經夠迅速了,怎麼還會被這讀書人抓到?!
見多識廣的主家說的話果然有幾分道理,護院急中生智,問道:“閣下是不是學過些拳腳功夫?我看閣下走路呼吸似乎有些章法。”
修煉就是吐納天地靈氣,最終與天地法則溝通為我所用,修士的一舉一動都要符合天地法則,與大道融合。
所以修士的步調動作在很多凡人看來似乎有某種奇異和諧的韻律,這是十分自然的。
“是學過一些。”賀懷霄順著護院的話說下去,跟著閒聊了幾句打探員外郎的宅院。
在聽護院說員外郎請過震雷宗的人來布置陣法,賀懷霄心頭一突。
勉強接了幾句,賀懷霄就急急忙忙回屋叫顧雪洄起來了。
“我當是什麼,這個我知道,”顧雪洄道,“震雷宗布置陣法的鎮物還是我毀掉的呢。”
有了顧雪洄這句話,賀懷霄心下稍定:“有一就有二,員外郎能請震雷宗來第一次,就能再請來第二次,還是應該儘快離開的好。”
這點顧雪洄也很認同。
兩人用完早飯就和員外郎問明路線辭行。
員外郎客客氣氣挽留了兩句,又說自己可以派人為他們引一段路,免得他們一時半會找不到正確方向。
兩個不認識路的修士自然不會拒絕這個好意。
眼見兩個讀書人終於踏出大門,員外郎一直緊繃的身子這才鬆懈下來。
“太好了,總算走了。那震雷宗的仙長怎麼說,什麼時候來?”
連夜派去震雷宗的下人彙報說,震雷宗的仙長聽說他們收留了兩個年輕人,竟然激動不已,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所以這兩個書生真是什麼妖怪不成?”員外郎慶幸不已,“幸好及時去請了仙長來。”
“爺爺,我看未必。”員外郎的小孫子搖頭,他是今早起來才看到昨夜兩個借宿的書生,陪著一起用飯又送彆兩人,“我看這兩個人氣度澄淨自然,一舉一動十分坦蕩,哪有你說的那麼歹毒?”
員外郎板著臉訓道:“他們自稱是讀書人要去科考,天下有哪個正經讀書人不知道科考時間的?”
這是顧雪洄和賀懷霄最大最致命的破綻。
“這……”員外郎的小孫子也說不上理由了。
他隻是覺得這兩人不像是壞人,反而是爺爺請來的那些震雷宗仙長,還沒進門就呼呼喝喝,頤氣指使。
和他想象中的和藹可親,普度救世的仙人相差甚遠。
勸不動固執己見的爺爺,小孫子也不再說下去了,轉而開始思考今天去哪裡玩比較好。
這鄉村意趣,可比讀書有意思多了。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就被員外郎黑著臉叫住,不許他出門玩鬨。
蔫頭耷腦被攆回房間看書,小孫子拿出一本書做樣子,又在裡麵夾在一本奇聞異誌,翻到裡麵仙人懲惡揚善,救貧扶危,突然覺得沒甚意思。
爺爺請的那些仙人可和這些故事上的仙人差遠了,這也敢稱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