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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叔隻想鹹魚 沉木舟 72207 字 4個月前

“去去去,”薑榭揮手擺脫他,“是你修劍又不是我修劍,我哪知道你掛念的會是什麼?”

“可是你化神了,道理不是差不多的麼。”

“……”

薑榭頓了頓,沒好氣道:“你小子是真的沒有心,我都說了總會有的,你去找就是。不行的話,就聽你家老祖宗的!”

顧雪洄走後,薑榭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嘴角滴答滴出鮮血,臉色煞白。

他竟然看到顧雪洄在中州百年內有必死局!

甚至於,他自己也牽涉其中。

未來天衍宗將有一場生死浩劫。

這一點,薑榭覺得長鯨汀的顧氏老祖宗是預感到了,所以才會讓顧雪洄離開中州尋求一線生機。

薑榭修為遠不如渡劫期的顧氏老祖宗,所能卜算到的天機有限,當然是要跟著顧氏老祖宗的步伐走。

——天塌下來,修為高的先頂著,他薑榭先苟一會兒。

“顧霏霏啊顧霏霏,不是兄弟不行,是牽扯太大了,這一趟你要是不能化神,咱們都得玩完……”

黑白二珠轉動為顧雪洄卜算一卦,薑榭悶哼一聲,喉頭湧上腥甜:“心念一通,絕地逢生,轉機……在二十四年後,怎麼這麼久啊!顧霏霏你小子這麼能拖的?!氣死我了!化神對你來說就這麼難嗎?”

顧雪洄是不知道遠在中州的好兄弟已經為他急得跳腳。

日常和賀懷霄對練完劍,顧雪洄道:“小賀師侄進步好快,我感覺我要反過來向你學習了。”

賀懷霄收了劍,小心擦拭劍身上的細霜。

“不用學的,小師叔的劍就是最好的。”

第 106 章

這話顧雪洄不知道聽賀懷霄說了多少遍。

顧雪洄聽了笑著搖頭:“小賀師侄你這樣可不行, 怎麼可以長他人誌氣?”

賀懷霄道:“我確實認為小師叔的劍是最好的,可是我也不覺得我的劍很差。”

他說話的時候偏過頭來瞧著顧雪洄,黑瞳裡有映出顧雪洄的麵容, 閃著細碎的笑意。

顧雪洄忽然有些局促。

自從自己知道賀懷霄的心思後, 他就很難再直麵賀懷霄這麼明晃晃的注視了。

像是眼裡隻能看到他一樣,其他人都是無關緊要的路人, 隻有他是最重要的, 最被珍視的。

按理說,顧雪洄是很習慣彆人的注視, 可是賀懷霄卻又很不一樣。

以往那些人的注視包含的感情敬佩也好嫉妒也罷, 一旦顧雪洄真正地轉過頭,對方都會立即撇開視線, 在他們眼裡,顧雪洄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深不可測的大海。

所以顧雪洄都能遊刃有餘地麵對。

可是賀懷霄不一樣,一旦顧雪洄回應, 賀懷霄的注視隻會更加直白熾熱,頃刻間就是山崩地裂波濤洶湧。

顧雪洄自覺無法回應,故而不敢直視。

不等他率先狼狽地移開目光,賀懷霄就先如常轉開目光。

顧雪洄安靜了半天,又忍耐不住道:“我家老祖宗問過我, 為何出劍,我的朋友為我卜算後和我說,我的劍意就是我的所思所念……”

他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問賀懷霄:“如果我問你, 你的劍意是什麼,會不會有些冒犯?”

賀懷霄是天生劍骨, 注定的劍修,劍心通明,出劍從不猶豫,永遠知道自己的劍該指向何方。

相比之下,顧雪洄卻懵懵懂懂,對於他來說,一開始學劍成為劍修是家學淵源,自己的天賦體質正好又適合。出劍更多的是習慣、本能,他不需要多加思考,想做就做,隨性而為。

這樣的劍自由靈動,然而沒有屬於自己的劍意,極其容易被乾擾,無法永遠堅定地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出劍。

像是天上飄落的雪花,極容易被風吹亂,無法控製自己,最終有可能迷失自我。

先天劍體對劍意的感悟應該是更加深刻的吧?

顧雪洄這般想著,等待賀懷霄的指點。

賀懷霄搖頭:“我不覺得冒犯,但若是直說的話我覺得也不好。”

“我應該不會那麼會被影響吧。”顧雪洄嘀咕,劍意這種東西在他看來大差不差。

賀懷霄不願明說的理由也很簡單,就怕顧雪洄一個勁往牛角尖裡鑽,下意識去模仿。

那樣的劍意不夠純粹,也算不上是他自己的劍意。

顧雪洄瞪他:“你怎麼說得這麼直白,不應該說些玄言讓我一頭霧水自己去找嗎?”

這是以往顧雪洄周圍人都會給他的答案。

賀懷霄安慰道:“小師叔不是已經想好了要去冰原州嗎?屆時自然就知道了。”

兩人從陰雨不斷的甘霖島前往陽光燦爛的日和島。

兩個島嶼如今是徹底被兩人控製,島上產出的資源也歸屬兩人所有,這些都被顧雪洄送到賀懷霄那裡供他修煉用。

顧雪洄布置陣法引導靈脈附近的靈氣聚集,說道:“幸好這邊靈氣濃厚,小賀師侄又是勤奮自覺的,不然我這半吊子的陣法水平要被薑榭打,說我又浪費了這麼好的地方,還耽誤小賀師侄修煉。”

賀懷霄偶爾會聽顧雪洄說起自己在天衍宗的生活。

薑榭是顧雪洄為數不多的朋友,一起吵吵鬨鬨長大,感情極好,在顧雪洄口中出現的概率極高。

賀懷霄道:“我不說的話,他不會知道的。”

顧雪洄彎了彎眼:“也對,小賀師侄記得幫我保密。”

賀懷霄應下:“懷霄自然是聽小師叔的。”

他應得十分正經,顧雪洄一時沒繃住,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笑出來。

日和島如其名,日麗風清,走到哪裡都是明燦光亮一片,欣欣向榮。

賀懷霄閉目凝神修煉,顧雪洄一如既往,就在周圍閒逛。

江魚頭跟在他身邊,期期艾艾:“顧島主大人,我可不可以跟著在陣法外側修煉,您放心,我絕對不會打擾賀島主大人的,我就在外圍為他護法。”

他就是想蹭點靈氣修煉,心裡想著賀懷霄的吐納法著實霸道,平日裡不用陣法都能迅速吸納煉化大量靈氣,現在還有陣法輔助,他就是在周圍蹭一點,都能省下好些力氣。

“去吧。”顧雪洄擺擺手,“你修為這些年都沒怎麼長進,好好跟著賀島主一起修煉,好好學。”

“哎!好的!”江魚頭歡天喜地學賀懷霄說話,“江魚頭肯定是聽顧島主打人的!”

顧雪洄:“……”

兩人以往住在甘霖島,一到日和島就有人收到了消息前來拜會。

石薦帶著幾個手下,恭恭敬敬遞了拜帖,說是特彆來做賠禮感謝。

賀懷霄打敗琉光金童後,連帶長石島的商船也被追回,石薦思來想去,還是要親自來一趟比較好。

十年前,石薦曾派刺客逼得兩人不得不離開長石島,沒有落腳處狼狽離開,還被李若算計了一手,殺掉覺雨引來知晴的仇恨。

石薦要道歉,想要緩和關係,自然是好聲好氣的。

而且,他還給顧雪洄提供了一個重要的信息——從琉光島到升龍宮的路上,個彆老怪的修為底細。

石薦分析道:“以兩位島主的修為,隻要你們聯手,這些人不足為懼。畢竟要是他們的真的有能耐,琉光島現在的主人就不是琉光金童了。”

顧雪洄道:“我以為琉光金童至今能守住琉光島,李家父子也出了不少力,看來不是?”

“那還是有的,”石薦接著說道,“琉光金童上交給升龍宮的資源可不少,那些老怪就是奪下琉光島,都不會像琉光金童這般舍得。”

還有一件事,顧雪洄很是在意。

琉光金童平白為他們護法十年,是何居心。

到頭來反而損失了日和島,顧雪洄直覺以李渡河的貪婪,不會這麼簡單放下。

李家父子的關係顧雪洄沒有看懂,李若明知李渡河要一統湘汀拿下所有島嶼,也曾說過要幫李渡河,為何還要拱手把甘霖日和二島讓給顧雪洄賀懷霄。

總不能是顧念那一點可憐的舊情。

“這也是我想問的,”石薦反問顧雪洄,“我想知道,顧島主和李若以前是否認識交好?”

顧雪洄搖頭:“石島主為何這麼問?”

石薦又不是沒有見過,是李若主動貼過來的,還提起兩人在天驕榜的淵源。

天驕榜競爭激烈,自己當初中途退出,不服氣的人可太多了。

也就是因此,所以後來才會有人明裡暗裡要來打探顧雪洄的修為到哪一步了。

石薦很早之前就認識李若了,當初李若去往中州參加天驕榜,就是在長石島坐跨州飛船的。

所以他當初才會讓刺客放過李若,不要對他動手。

在石薦的印象裡,李若十分乖戾,難以接近討好,若不是他提了一下李渡河,李若都不帶看石薦一眼。

顧雪洄撐著下巴陷入沉思。

石薦環顧一周,有些奇怪。

賀懷霄不在很正常,但是一直跟在顧雪洄身邊的江魚頭不在。

那個魚頭元嬰妖修十分殷勤狗腿,裡裡外外打理得十分周到,這樣的待客場合江魚頭不出現幫著顧雪洄,讓石薦不由得奇怪地多問了兩句。

“他跟著小賀師侄修煉呢,”顧雪洄答道,“他卡元嬰初期很久了,正好借小賀師侄幾分力,給他鬆動一下關卡。”

石薦笑了笑:“顧島主賀島主真是大方厚道,如此關懷下屬。”

據他所知,兩人當初剛來湘汀州,江魚頭是第一個對他們動手的,後來差點沒被覺雨血祭。

這種恩怨都能勾銷?

石薦壓下心中的震驚與疑惑,麵上還是溫潤的笑意。

說到賀懷霄,顧雪洄忽然靈光一閃,麵色霎時十分難看。

“李若這些年的修為還是化神初期嗎?”他問。

石薦想了想,謹慎道:“應該是。”

顧雪洄又問李若之前突破各個境界用了多久。

這些石薦就不太清楚了,李若在奪下長生島前,湘汀州都沒有他的名字,就算是後來奪下長生島,很多人還是以為這其中離不開李渡河的幫助。

湘汀州的魔修妖修不太喜歡關注外麵其他州地,喜歡關起門來互相鬥法,相比之下,石薦是極其關心外州發生了什麼。

中州天驕榜湘汀州人很多聽說過,即使符合要求參與的興趣也不大,即使名次出來,也隻是草草掃一眼排名,不會去記住上麵的人名。

以往石薦和湘汀州其他人一樣,不認為天驕榜留名又能如何,興義和就算是眼高手低喜歡按天驕榜分配各州份額待遇,尚能自給自足的湘汀州也不甚在意。

但是隨著越來越深入了解,石薦隻剩下暗暗心驚。

顧雪洄的十八名在很多人看來還有往上的空間,李若的十七名還能再往下掉。

石薦不曾直接和李若交手,卻清楚知道,當初被李若打敗的上一任長生島島主可是實打實的大乘!

一個李若尚且如此棘手,若是顧雪洄是比李若更加出眾的天資體質,化神之後是什麼情形?

石薦在腦中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忽然就聽顧雪洄問:“石島主聽說過試劍石沒有?”

他猛地一激靈:“顧島主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顧雪洄道,“我現在隻有最後一個問題,李若和李渡河的感情如何?”

第 107 章

“顧島主問我這個?”石薦奇怪, “我以為你們之前關係不錯。”

顧雪洄嗤了聲:“你信?”

這一對養父子關係在顧雪洄看來很割裂。

整個湘汀州對李渡河十分畏懼,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李渡河長期閉關, 隻知道修煉變強, 貪婪傲慢自大,壓根就不會拿正眼看人, 極難相處。

在李若眼裡, 李渡河野心勃勃卻又不失溫柔,李渡河是給予李若再生的人, 點撥靈智, 助他修煉,李若願意傾儘全力報答李渡河。

難道李渡河隻對李若一個人特殊?

顧雪洄憂慮, 李若將賀懷霄當做試劍石,屆時他們之中隻能活一個, 若是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顧雪洄轉了轉手中的碧玉長杆化成碧光劍,試圖以溝通神魂中的清霜劍。

碧光劍碧綠的劍身凝結一層薄霜, 一劍揮出,冰雪寒氣凜冽,摧折所過之處所有花草。

江魚頭結束修煉緩過神來,迎麵就是一道劍氣。

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有一道青綠色的劍光閃過, 替他擋下這道劍氣。

“又是誰惹了小師叔?”賀懷霄問。

“沒有誰。”

顧雪洄蔫蔫地收了劍。

第二日,賀懷霄約顧雪洄一起去日和島附近的水域釣魚。

放餌下水,任由水流托著小船漂流。

兩人已經辟穀,其實能不能釣上魚果腹對他們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

斜陽沉入水中, 墨夜渲染水天相連清新成一話。

賀懷霄從袖裡拿出一個竹哨。

顧雪洄瞄了眼,懶洋洋道:“這都多久的東西了, 我還以為小賀師侄早就丟了。”

竹哨保存良好,十年過去,依舊青翠能發聲。

夜裡水鳥都去歇息,竹哨的鳥聲著實突兀。

顧雪洄想了想,順勢用碧玉長杆做成的釣竿點了點水麵。

水麵波瀾波動如山巒起伏,水霧蒸騰若雲霞流動。

山光水色,蒼蒼疏影綴霜花。

賀懷霄道:“我就隻會吹個竹哨,還是小師叔雅致。”

顧雪洄哼哼道:“你怎麼隻會說我的好話,這一點都不小賀師侄。”

“是啊,為什麼呢?”賀懷霄笑著反問。

他實在坦然,直白熾熱地展示自己的情意。

顧雪洄握著碧玉長杆的手一抖,剛吃餌上鉤的肥魚就這麼溜走。

“小賀師侄……”顧雪洄喉頭乾澀,感覺自己要被賀懷霄的目光烤乾,腦子大概是自己的霜雪凍傻轉不動。

渾身哪裡都不對勁,怎麼都想不出合適的答案。

或者說搪塞回絕這樣熾熱直白感情的借口。

他不想辜負賀懷霄,不想讓他失望。

顧雪洄很明白,賀懷霄一直都是一個堅韌極其有毅力的人,如果他一日不能給出明確的答複,含含糊糊繼續過下去,賀懷霄就會覺得有希望,終有一天能磨得顧雪洄鬆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來,”顧雪洄終於說出話來,“也許你隻是覺得我剛好這十年陪著你,所以才會……”

顧雪洄很認真地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明白:賀懷霄閉關十年,他們都隔著一堵牆,賀懷霄是如何情根深種認定他的呢?

“才會什麼?”賀懷霄追問。

“才會喜歡我!”顧雪洄接話的語速極快,耳根發燙。

他當然是知道自己出身好又有一副好皮囊,更彆提的自己天資極高,年少揚名,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按理說顧雪洄應該收到不少愛慕才是。

實際上是一個都沒有。

參加天驕榜的修士多為元嬰,少說也有百來歲,顧雪洄一個十八歲金丹直愣愣闖進去,一開始是把他當做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

即使按照修士的年齡觀念來看,顧雪洄和他們算是同輩人,還是有人下意識覺得他年紀太小鋒芒太盛。

仰慕有,妒忌有,唯獨難有愛戀。

顧雪洄以往當然是不在意這些的,甚至還樂得看彆人的笑話。

於是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應對,一下子自己就成了笑話。

隻是幸好,在這舉目無親的湘汀州,他們的故事沒有彆的旁觀者。

賀懷霄笑起來,低低道:“不是這十年才有的,十年前就喜歡了。”

那個時候,自己還不知道這就是喜歡。

“十……年前?”顧雪洄愣住,下意識道,“我還是你小師叔呢!”

他的意思很明確,那個時候軒紫劍宗還在,賀石叫顧雪洄是一口一個“師弟”,要是被賀石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大徒弟竟然會對顧雪洄有意。

——這一點都不符合賀石教給賀懷霄的尊師重道。

“我一開始,確實不太喜歡小師叔。”賀懷霄坦誠道。

他不喜歡那時顧雪洄的懶散不上進,時日常相處,顧雪洄偶爾使壞搗亂時就會彎彎桃花眼,笑得狡黠。

那個時候,軒紫劍宗其他弟子都感歎過這位小師叔長得真好,若不是身份擺在那裡,自己心頭的小鹿已經要撞出去了。

賀懷霄卻不曾心動過,隻是覺得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師叔人還不錯,隻是自己不長進,從來沒有影響過彆人。

後來震雷宗來勢洶洶,一夜之間軒紫劍宗分崩離析,是顧雪洄始終在賀懷霄身邊,帶著他走出那個變得陌生的軒紫劍宗。

在賀懷霄悲痛萬分時輕輕撫過他發頂的手掌,始終不曾動過的懷抱肩膀任他動作,是賀懷霄寂寂春夜裡唯一的倚靠。

賀懷霄不想辜負。

“我也不想啊,可是小師叔太好了。”

是員外郎庭院裡,第一次念出顧雪洄名字時莫名的雀躍歡喜,還有那些麼些羞怯,要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咬字發音才會念出來得名字。

他以為,自己時時刻刻的掛念,是放心不下,第一年閉關出來,還懵懵懂懂。

隻當是顧雪洄又不讓他省心。

夏日大雨,兩人坐在簷下,咕嚕嚕吃著東西,同一時刻伸手遞出勺子相撞擊卻又同一時刻收手,雨停日出,天光明亮,一道彩虹掛天邊。

第一次放水燈,看著身邊人笑得神采飛揚,沒有他也能把一切料理得當。

逾越千年再次落下的雪花,每一次呼吸全是冷冽的空氣,終於在刹那間通透明了。

“我很清楚,就算沒有閉關十年,我也會心悅顧雪洄。”

即使十年閉關隔著一堵牆,他們依舊沒有任何隔閡。

三葉金鱗魚吐出的泡泡光影裡,澄光玉保存的風光景象,全部隻有一個人影留存。

師尊賀石已經不在,小師弟林融忘記了他,曾經一起教導他的長老陳單邱曆坤,要麼狠心離開要麼投靠震雷宗,已經是徹底的陌生人。

他不能再錯過顧雪洄。

“我隻有你了,小師叔。”賀懷霄努力微笑,卻還是禁不住紅了眼眶,“抱歉……我不想逼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去控製,我不想就這麼看著你絲毫不知就此離開。”

曾經懵懂不知,他就知道要下意識奔向顧雪洄,如今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怎麼可能讓顧雪洄這麼糊弄過去。

他可以退步,卻不能放手。

“顧雪洄,我隻有你了。”

賀懷霄靠過來,毫不猶豫利用自己的這十年抽條長高的身高優勢,俯身對著顧雪洄道:“我不相信,你會不知道。”

若說是所謂的輩分倫理,他們又不是真真正正的同一個師門,更何況修士年歲綿長,這點輩分倫理著實算不上阻礙。

若說顧雪洄是礙於賀石的囑托,可是賀懷霄已經成功元嬰,比被白玉鐲壓製禁錮修為的顧雪洄修為還要再高些,顧雪洄已經完成承諾,不再被諾言束縛。

“我……我當然知道,”顧雪洄挫敗承認自己並不是毫無所知,“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

顧雪洄依舊詞窮,這世間明明沒有什麼能阻礙束縛這段感情,他卻始終說不出口。

他做不出回應。

不喜歡,討厭?

不,他沒有。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回應同樣的感情。”顧雪洄避開賀懷霄的眼神,“我怕對不起你。”

賀懷霄太好了,他不應該這麼草草地認定顧雪洄一個人。

他給的太多,顧雪洄不想讓他的付出就此浪費,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喜歡賀懷霄的。

賀懷霄:“拋開那些顧慮,我更想知道小師叔心裡是怎麼想的。”

顧雪洄一驚,愕然回頭:“我……我不知道。”

想要什麼就會去努力,賀懷霄一向如此,他會越過重重困難,儘己所能。

他伸出手,才要靠過去,就被淩冽的寒氣逼退。

賀懷霄一頓,撫摸指尖薄薄的白霜,哂笑道:“原來如此,是小師叔自己也不知道。”

顧雪洄沉默不語。

他不明白。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懂這些的,畢竟看過的多,可是等到自己深陷其中,卻又計較起來。

顧雪洄對賀懷霄,是什麼情感呢?

小船繼續在水上自由航行,縈繞小船的山光水色驟然變化,霜花片片消散,蓬勃長出玉白蓮花。

李若腰間環著銀白軟劍站在一支蓮花上。

赤足紅衣,白發白睫,月色照在他豔麗的五官上,更顯妖媚。

顧雪洄陡然站起,警覺地盯著李若。

第 108 章

“倒也不用那麼緊張, ”李若不緊不慢道,“我要是真想殺你們,早就動手了。”

“不動手是因為你想養著, ”顧雪洄接道, “不然你會這麼好心?”

李若一頓,隨即大笑:“原來你發現了?彆慌, 現在發現還不晚, 你們的修為在我看來還是不夠格。”

顧雪洄麵無表情,周圍溫度驟降, 水麵結冰, 玉白蓮花花瓣覆蓋白霜。

“不行的,你們沒得選。”李若並不在意顧雪洄的虛幻法相, “隻要你一日不化神,一直維持在金丹大圓滿, 你就不可能活著走出湘汀州。”

李若的視線從顧雪洄移到賀懷霄麵上:“我的父親大人欽點你為我的試劍石,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希望你能在天驕榜開啟前來找我——不管你們是想去中州還是冰原州,我們之中,隻有一方能離開湘汀州。”

“如果你們不能按時來找我,”李若笑了笑,“那你們就要真的走不出湘汀州了。”

李若說完就走, 他留下的話語還在空中飄蕩:“如果顧雪洄你願意替代你的小賀師侄,我也不介意把試劍石換成你,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現在不行。”

“小師叔……”賀懷霄小心觀察顧雪洄的臉色。

“沒事。”

顧雪洄放下碧光劍, 水麵冰層存存碎裂,白霜消散。

被人上門這麼威脅, 任誰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裡去。

賀懷霄道:“小師叔,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想那麼多,我們一定能離開湘汀州。”

“我對你當然有信心,”顧雪洄低聲道,“我隻是覺得,李若對我有莫名的敵意。”

“我沒有覺得連累,”賀懷霄認真道:“就算李若不把我當試劍石,我也會想要去試試看。既然我是天生劍骨,不磨礪怎能成?”

顧雪洄怔住,半晌才乾澀道:“你自己決定吧,有信心就好。”

隨著賀懷霄修為的增長,他能給的指點越來越有限,再往上是他自己也困住的地方,甚至於還要反過來求助賀懷霄。

“你好好修煉吧。”顧雪洄囑咐完,轉身就走。

賀懷霄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喊他:“小師叔——”

顧雪洄迅速回頭。

“沒什麼,”賀懷霄笑笑,“就是叫一聲。”

顧雪洄眼睫一顫,擺擺手離開。

在他後麵,賀懷霄兩手一合,手裡靈氣凝成小號顧雪洄仰著頭與賀懷霄對視。

他刮了刮小號顧雪洄的眉目。

“彆不高興,彆擔心,我知道的。”他頓了頓,道,“我隻是……也有那麼一點點難受,小師叔竟然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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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島。

百無聊賴地甩了甩銀白軟件,李若環顧四周:“清安島果然比升龍宮差遠了。”

韋攸安額角青筋直跳:“委屈李公子了。”

“不委屈,”李若道,“反正再忍一忍,升龍宮就要沒了。”

韋攸安不像李若那麼鎮定,反複和他確認:“你確定那個姓顧的真的能……”

金丹挑戰大乘,再天賦異稟,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金丹肯定是不行的,不過他死了就死了,作用也出來了,”李若滿不在乎道,“我隻要他能夠刺激到父親大人的心魔就行。”

“顧雪洄可是父親大人自己欽點的”李若勾了勾嘴角,“閉關時時琢磨破解心魔,卻不知道心魔早就越來越深重,這一點連他自己也沒發覺。”

“當局者迷,這是自然的。”韋攸安附和道,“他若是繼續閉關,恐怕有一天會被自己的心魔打敗。”

他算是知道為什麼李若要專門來拜訪他,讓他給顧雪洄賀懷霄成長時間了。

李渡河太難打敗,不如從他的心魔入手。

韋攸安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隻要李渡河的心境一波動,就算我們不出手他自己也會……”

“你在說什麼?”李若打斷他的話,“父親大人怎麼可能會輸?”

韋攸安停住,眉心一跳。

李若接著道:“父親大人應該輸給我才是,顧雪洄不過是讓他認清楚,靠自己打敗心魔是不可能的,他一輩子都無法逃脫這一劍,當然了,這一劍必須由我來出,這樣他以後才會聽我的話。”

李渡河並不喜歡劍修,甚至是畏懼。

幾乎李若每次去升龍宮,都能看到李渡河麵對那幅顧氏劍仙的壁畫。

可想而知當年劍修提劍斬鯨對李渡河的影響,不管自身修煉到多強大,依舊覺得心焦,害怕自己也像巨鯨一樣,成為劍仙的劍下亡魂。

“他始終不能忘記自己還是一條小魚的時候,一直記得自己被劍仙斬鯨掀起的巨浪擺布推翻……”李若緩緩笑起來,豔若桃李,“幸好我學了劍,不然父親大人以後連個倚靠的人都沒有呢,真可憐……”

韋攸安寒毛直豎:“你,你是想……控製李……李渡河?”

他很早就知道,李若對李渡河居心不良。

最早就是李若來告知,覺雨和琉光金童有婚約,他才想要和知晴合作,意圖離間這對齊心協力的姐妹。

現在也是李若來和他商量如何利用李渡河的心魔。

“這什麼能叫控製?”李若反駁道,“我隻是希望父親大人不要那麼辛苦,他那麼脾氣不好那麼急躁,以後湘汀州統一後事情那麼多,怕是要氣得眼睛鼓鼓的。”

“魚生氣的時候,眼睛是鼓鼓的吧?”他向韋攸安詢問,“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太可愛了。”

說著說著,李若又笑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個場景。

韋攸安捧著手裡冷掉了還沒喝上一口的茶沉默。

“顧雪洄和賀懷霄也不是沒有破綻無法分開的,”李若嗤笑,“顧雪洄那家夥,練劍練傻了,竟然下意識去逃避。化神要麼開情竅悟萬道,要麼閉情竅修無情,他都在門口邁出一隻腳了,愣是停住。”

他去找人時看得可清楚了,賀懷霄對顧雪洄的情意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就等顧雪洄應一聲好了。

可惜顧雪洄連自己都不明白,明明他也是很緊張賀懷霄的,要不然就不會在以為李若把賀懷霄當做試劍石時這麼緊張了。

明明他傾儘全力也打不過李若,卻不曾想過要退一步。

“不過也比我那個閉情竅的父親大人強多了,至少顧雪洄是知道賀懷霄是什麼意思的,”李若感歎道,“真是令人嫉妒討厭啊!一想到他們有一天能互明心意,會成為一道神仙眷侶,我就不想讓他們活著走出湘汀州了。”

韋攸安已經麻木了,任由李若叨叨絮絮發泄自己的不快。

他是不覺得顧雪洄賀懷霄能不能成有什麼好嫉妒的,偏偏李若已經氣瘋。

——肯定是想到李渡河了。

除此之外,韋攸安想不到其他原因,李渡河本就對情愛毫無興趣,若是閉情竅化神,更是無法感知到李若看他的意思有多粘稠。

現在李渡河深受心魔困擾,被李若這麼一陰,說不定還能再開情竅,隻不過修為恐怕要一直踏步在原地了,一輩子無法化龍,除非願意重修。

這對一心隻有修煉的李渡河而言,肯定是不願的。

“總而言之,你不用擔心,”李若道,“我對一統湘汀州沒有任何興趣,我隻要父親大人,這一點你儘管放心。”

韋攸安應聲,待李若走後,才潑了手上的冷茶換上一口熱的灌下去。

身體這才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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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事務,石薦又想了想,叫來心腹把新生成的長石島靈寶送到甘霖島。

“如果他們不在甘霖島,你們就去日和島找人,對待這兩位島主,要像對待我一樣,不能有任何的不敬。”他再三囑咐。

心腹不懂,一島靈寶是靈脈長時間凝結出來的,珍貴異常,就這麼送出去,還要這麼客氣,未免太卑微了。

即使顧雪洄賀懷霄有兩座島嶼,可石薦還靠著韋攸安一個大乘,不至於需要討好他們。

“你懂什麼?”石薦訓斥道,“韋攸安你對他這麼好他可不會放在心上,而且一次過後,你下一次沒有給他同等待遇,他還要記仇,這點倒是和李渡河一樣,沒有人家的修為實力,脾氣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依石薦看,賀懷霄顧雪洄這一方可比李渡河韋攸安靠譜多了。果然還是湘汀州外麵的修士比較講情義道義,就連以前對他們不甚友好敵方小嘍囉都願意原諒給好處。

兩人的體質天賦還算不錯,敢打敢拚,將來……

李渡河並不是不可戰勝的。

石薦深吸一口氣,壓下加速跳動的心臟,他想試試押注顧雪洄賀懷霄這一方了。

與李若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他不會再相信湘汀州本土任何一方勢力了。

他隻是個天賦稍好一些的修士,想要一個平和的環境,安安穩穩地賺錢修煉。

石薦翻了翻手中的情報,看到李渡河又加重剝削,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

湘汀州再富饒,也不能這麼繼續內耗下去,遲早要成為另一個長山州,甚至更慘。

因為這裡連貿易都沒法做,物流不暢,水再多又如何聚財?

第 109 章

冷風卷起殘葉, 瀟瀟冷雨隨之落下,寒意一陣一陣愈發濃厚。

江魚頭搓著手跺著腳,嗬出一口白氣, 眼見賀懷霄從裡麵出來, 連忙迎上去。

“都準備好了?”賀懷霄問。

陰雲密布,就算是白天也陰沉得厲害。

“都準備好了!”江魚頭應道, “兩位島主要不再等等, 過幾天天晴了再出發。”

“哪天都是一樣的,”賀懷霄淡道, “出了甘霖島就沒這麼多雨了。”

江魚頭連連應是, 又問道:“時候不早了,我去叫顧島主大人?”

賀懷霄沒有立即回答, 而是默然了一會兒。

他不說話,江魚頭也不敢自作主張, 低垂著腦袋數腳下的小石子。

想想兩位島主來到湘汀州已經三十四年了,前十年, 賀懷霄從金丹晉升到元嬰時,他是元嬰初期,二十四年後,賀懷霄到了元嬰中期,他也借著賀懷霄修煉的時候蹭下來的靈氣, 坎坎坷坷摸到了元嬰中期。

比他自己原先預計的慢慢摸索修煉要快多了。

就這樣,江魚頭還是要感歎一句,真不愧是他們的島主大人,就算是一開始修為比他低, 還能在短時間內趕上來,至於具體的實力嘛, 那肯定是比他這個水貨強多了。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最近兩位島主的相處有了變化,說不上來的奇怪,好幾次他瞧著兩位島主明明靠得那樣近緊緊挨著,卻又不知道怎麼的,兩人對視一眼,而後極其默契地一同邁步退開。

想起之前賀島主閉關十年,兩人就算不見麵,出來後還是一樣照常相處。

賀懷霄看了眼天色:“還是我去吧。”

江魚頭點點頭,說道:“您去再好不過了,顧島主每逢這個天氣,就總覺得天不亮還想再睡會兒。”

賀懷霄停住腳步,往後瞥了江魚頭一眼:“你還挺了解他的。”

這一眼輕描淡寫沒帶什麼情緒,江魚頭卻是瞬間被定住,乾笑道:“這不是顧島主的習慣麼。都這麼多年了,我之前還想著什麼時候甘霖島能辦一場真正的喜宴呢,結果等到你們要走了,這喜宴還沒辦成。”

賀懷霄麵容看著年輕,卻身形挺立,氣勢十分不凡,淵渟嶽峙,隨著修為加深和年歲增長,氣質如高山愈發沉靜肅穆。

至於顧雪洄,江魚頭看著就想歎氣。

他們顧島主像是怎麼也長不大一樣,桃花眼瀲灩,一如既往保持著天真澄澈。

江魚頭和顧賀兩人相處三十多年,看得出兩個島主之間曖昧湧動,可是他想不明白,若是兩情相悅,為什麼遲遲不肯明說。

特彆是顧島主,嘴上說著不在意,其實滿心滿眼都是賀島主。

江魚頭幾次撞見,都差點沒把自己急死。

也就是賀島主才有這個耐性等下去。

江魚頭心裡嘀咕,要是換成他自己,早就沒耐心移情彆戀了。

顧島主長得再好看,那也是根好看的木頭,不能當飯吃啊!

賀懷霄和顧雪洄占有兩座島,離開之後由江魚頭暫時管理。

江魚頭一想到自己將要管理座島,雖然前二十四年也是如此,作為兩座島的管家處理各類事務,但是這以後就不一樣了,壓在他上頭的兩個島主走了!

江魚頭擔憂兩人走後他會不會守不住島,被其他勢力攻打,另一方麵又很興奮,兩位島主是如此信任他,將這個重擔交給他。

是時候證明他自己了!

賀懷霄還沒走到顧雪洄的住處,就看到顧雪洄已經起來了。

衣裳齊整,站在廊下遙遙望著天色。

“小師叔——”賀懷霄快走幾步。

“我們還是儘早出發吧。”顧雪洄回過神,聲音有些乾啞。

他一夜沒睡,算著時間到天亮就在廊下等著了。

湘汀州距離冰原州並不算多遠,要是一路沒有阻攔,以修士的靈力催動快船,兩天完全可以到達。

——顧雪洄擔憂的是,賀懷霄必然要和李若一戰。

從前幾天賀懷霄告知他已經準備好,他們可以出發去冰原州,顧雪洄就心神不寧。

他專門去找了一趟琉光金童打探,或者說是挑釁,從他那裡得知李若的修為還是在化神初期。

天生劍骨的體質天賦不用多說,可李若的天賦也不見得差到哪裡去,這將是一場苦戰。

實際上,出了甘霖島的範圍,天空還是烏雲密布,雨要下不下。

顧雪洄手上拿著碧玉長杆化成的碧光劍,一直注意四周的動靜。

賀懷霄還是第一次看到顧雪洄這麼緊張,心上有些酸澀,又有些甜。

顧雪洄為他擔憂他是高興的,可是他還希望顧雪洄不要那麼擔憂,對他有信心。

“小師叔要是再想下去,就要中李若的圈套了。”賀懷霄靠坐在顧雪洄旁邊,放慢船速,“小師叔還記得,李若曾經要壞你道心一事嗎?”

李若曾經要顧雪洄承認他是湘汀州第一劍修,劍法無人能敵。

顧雪洄若是擔憂賀懷霄贏不了,本就有瑕的道心將會更加受到更多打擊。

“我當然不會中招!”顧雪洄想也不想,“我隻是不想你輸。”

“那我也不會輸。”賀懷霄沉穩道,“小師叔知道的,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如果不是確定自己可以,賀懷霄不會主動提出要去冰原州。

“馬上就是天驕榜了,”顧雪洄道,“其實我想過,我們其實不必要去趕著參加。天驕榜這種東西,就是一群人烏泱泱擠在一起打來打去,其實也沒什麼意思。”

賀懷霄點頭讚同:“我自然是信小師叔的,畢竟你參加過。”

顧雪洄:“……”

他曾經激勵賀懷霄要努力修煉,走出長山州去見識更廣大的天地,去中州挑戰各路天驕,如今他自己先打退堂鼓,貶低天驕榜,怎麼賀懷霄連這個都能附和。

這算什麼?

被情意迷了眼?

顧雪洄收起碧光劍,捏著碧玉長杆歎氣道:“其實我離開中州的時候,我家老祖宗還和我開玩笑,說我要百年才能突破,我那會兒還不信,說我很快就回去。”

現在想來,再等百年也不算什麼一個天驕榜而已,他不需要那麼響亮的名聲,更重要的是穩紮穩打的修煉。

年少時輕狂地以為天下被自己踩在腳下,四海縱橫無敵手,現在想來,就真的隻是年少才會有的輕狂想法。

大道無形,養育萬物;似有還無,隱於萬物。

這世上除了修煉,還有很多東西值得他去細細體悟。

就算是一時半會沒法突破至化神,他還是能另外學會法相外化;隱匿在神魂中的本命劍遲遲不出也無妨,他能借用碧光劍凝結出清霜劍的劍氣,一樣能使用。

“我其實沒有那麼緊張說,我一定要領悟劍意晉升了,我覺得我總有一天可以晉升,”顧雪洄頓了頓,笑道,“雖然我也不知道這一天什麼時候到來。”

修煉者歲月漫長,以他的修為來看,他還年輕得很,剩下的歲月那麼長,他越急,越有可能困囿在原地。

時至今日,在三次化神失敗的三十多年後,顧雪洄終於明白自家老祖宗為何一定要他離開中州。

中州的環境太緊張太功利,催著他一定要晉升,一定要做十四州最年輕的化神修士,一定要接著在下一屆天驕榜有漂亮的名次,要比上一次更高。

顧雪洄的體質天賦是不錯,可他的心性並沒有比普通體質強太多,前八十年他已經足夠努力,因為之前還沒化神,隻要會修煉,自然是比其他一般人強的。

可到了化神這一門檻,就不一樣了,它更考驗心性感悟。

隻是會修煉,毫無感悟,就算是僥幸化神,劍意空蕩沒有銳意,再絕頂的天賦體質,到這一步就算是養廢了。

“這一天很快就能到來。”賀懷霄肯定道。

顧雪洄轉了轉碧玉長杆:“那就借小賀師侄吉言了。”

賀懷霄瞧見顧雪洄和他一樣放鬆肩膀躺下來,才接著道:“我是不覺得自己打不過的,雖然我也會擔憂李若會不會有什麼秘術沒展現,後來我想了想,就算是我真的打不過也沒關係。”

“嗯?”

賀懷霄慢吞吞道:“我打不過還有小師叔,我的小師叔劍法天下第一,我怕什麼?”

“……”

顧雪洄歪了歪頭,對上個賀懷霄的眼睛。

頭頂風呼呼吹,有細細的雨絲落下。

顧雪洄捏了一道法訣擋雨,無奈道:“小賀師侄你也太相信我了,你知不知道,李若參加過上一屆的天驕榜,排名還十分靠前。”

“很高嗎?”賀懷霄問,“就算是參加了,也沒有小師叔排名高吧?”

顧雪洄:“……”

還真比他高,不高不低正好高一名。

“你怎麼知道我參加了,”顧雪洄道,“我要是說沒有呢?”

賀懷霄:“那就是下一次參加,小師叔排名會比他高。”

顧雪洄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還不忘給賀懷霄比個大拇指。

“比起無關緊要的李若,我倒是很好奇,如果我們兩個同時參加,誰才是第一。”

賀懷霄愣住。

顧雪洄繼續道:“怎麼,沒想過這個?天生劍骨你行不行啊?”

賀懷霄扭過頭,不理顧雪洄了。

“彆說這種話,我們平時又不是沒有對練過。”他喜歡顧雪洄,怎麼會忍心看他敗在自己劍下。

“同等修為,酣暢淋漓地打一場,”顧雪洄轉了轉右手的白玉手鐲,放輕聲音,“我其實很好奇誰能贏。”

中州是各路天驕彙聚地,明明湖的天驕榜更是很多修士一生追求的目標。

“我想,我既然要在劍道一途繼續走下去,我就不應該覺得自己會比天生劍骨差。”顧雪洄停了一下,接下來的聲音鏗鏘有力。

“畢竟我可是,被公認為最有望飛升成聖的體質——先天靈體!”

天地昏暗,日光隱去,唯有顧雪洄的眼睛明亮,是唯一的光源。

賀懷霄胸腔內浪潮翻湧,推動心臟加速跳動顛簸。

這樣的顧雪洄他沒有辦法移開眼。

“小師叔——”

顧雪洄猝然抬眼。

賀懷霄一動不動,墨色眼瞳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四周的風聲雨聲在這一刻好像沒了,世界安靜下來。

顧雪洄動作一停,他才下意識想要退開,就被賀懷霄拉住袖子。

“我真的沒有辦法拒絕小師叔。”賀懷霄深吸一口氣,他喜歡的顧雪洄就是這麼張揚肆意,他總是不自覺地會被吸引。

“我也很期待,哪天能儘力和小師叔一戰。”

同為劍修,隻有傾儘全力,才是最對方最大的尊重,不論是勝還是負,對於任何結果,兩人都很期待。

第 110 章

石薦立在礁石上, 捏著手指掐算時間。

身後的心腹道:“島主大人何必親自來,他們兩個若是被李家打敗,證明這湘汀州就不適合他們這種人。”

弱肉強食, 適者生存, 這就是湘汀州的道理。

石薦麵色一冷,隔空抓起心腹摔在地上:“你再說一次?”

他看中顧雪洄賀懷霄, 就是為了湘汀州能和其他州地一樣, 至少不會這麼殘酷難以生存,給大部分普通人喘息的空間。

心腹心中惴惴, 卻還是堅持勸道:“島主大人……就算是你再看好他們, 以他們如今的修為,想要趕上升龍宮那位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啊!”

時間的差距不是那麼容易追上的, 說不定等李渡河晉升渡劫統一湘汀州,這兩人還在化神期掙紮。

而且, 這兩人還不是湘汀州本地人。

說句難聽的,他們打不過了想跑路, 拍拍屁股就走了,石薦投靠他們,一家老小全押上去,最後可能下場淒慘還要連累親朋。

“你若是害怕,回去以後就收拾東西離開吧。”石薦閉了閉眼, 最終還是沒舍得下殺手殺了這個追隨自己多年的心腹。

他明白心腹的擔憂很有道理,但是他對顧雪洄賀懷霄極有信心。

根據石薦這二十四年的觀察,兩人的所作所為更符合他想象中那個可以一統湘汀州之人的形象。

至於兩人會不會像覺雨知晴姐妹二人一樣離心鬨翻的問題,石薦覺得不會。

這兩人都不是戀權之人, 說不定等他們離開湘汀州,還要在湘汀州找個代言人管理……

石薦一想到這個可能, 內心更加火熱。

他很清楚自己的天賦到了哪裡,此生能到大乘就是上限了,挑戰李渡河並且贏下來,他是想都不敢想。

石薦需要一個可以效忠出力的對象,這個對象除了有實力,還要大度寬容,願意對他不計前嫌,相信他。

二十四年來,石薦持續示好二人修補關係,前些日子得知兩人要去冰原州,他就在必經之路上等著了。

遠遠看到一艘小船和熟悉的身影,石薦精神一振,運氣飛身迎上去,恭敬一禮。

“石島主怎麼在這裡?”顧雪洄意外。

“石某專門來送兩位島主,祝你們一帆風順,”石薦走儘幾步,壓低聲音,“此外,石某還有一個重要的消息,想要告知兩位,也許能對你們這次去冰原州有所幫助。”

石薦這些年和賀懷霄顧雪洄關係不錯,卻也沒怎麼冷著韋攸安。

畢竟韋攸安的修為在湘汀州排名第二,是唯二的大乘期之一,石薦沒有理由去得罪。

這次他專門來為二人送行,就是給他們帶來一個,他從韋攸安那裡打探來的消息。

——李渡河的心魔。

劍仙跨海斬巨鯨這一故事,不僅在冰原州流行,在湘汀州也算得上婦孺皆知。

因為年代久遠,很多人都當做故事傳說,沒有懷疑過真實性。

沒想到李渡河是見證者,這一幕還成了他困擾自身的心魔。

石薦試探性看向顧雪洄:“聽說那位劍仙姓顧。”

顧雪洄從未和他說過自己的出身,隻說自己來自中州。

中州世家宗門林立,顧雪洄這通身氣度,再加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品味,石薦不覺得顧雪洄出身草根。

必然是有傳承有背景,隻是不知道背後是多大的來頭。

“多謝石島主,我記下了。”顧雪洄心中一動,麵上還是一副沉穩模樣,感謝石薦專門來跑這一趟。

石薦走後,賀懷霄扯了扯顧雪洄的袖子,他聽顧雪洄說過天衍宗長鯨汀的名字由來。

“小師叔,石薦的意思是?”

“李渡河並不是無懈可擊真的無敵。”顧雪洄肯定道,“這個心魔不除,他就一日不能渡劫化龍。”

賀懷霄隱隱不安:“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雖然知道這個消息對他們有好處,然而憑兩人如今的修為聯手,化神大圓滿還能拚一拚,到了大乘就再沒有可能了。

即使他們天賦體質過人,也不能無視這些老怪物千百年的修煉努力。

打敗李渡河對賀懷霄顧雪洄而言還太過遙遠,此行他們的打算是利用李若要挾李渡河放行。

如果李渡河壓根就不在意李若這個養子呢?

李若一手搭著椅子扶手,旁邊是琉光金童點頭哈腰彙報。

“韋攸安來信說他已經把消息透漏給石薦了,果不其然,石薦跑去找顧賀二人了。”琉光金童繼續說道,“我這邊也按照李公子您的吩咐,讓他們順利走過琉光島了。”

他是被叫來琉光島才知道李若要和賀懷霄約戰,同時也很疑惑:“消息是什麼消息?”

難道他琉光金童不是李氏父子這邊的嗎?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

琉光金童一頭霧水想了一會兒沒想出頭緒,轉而蠢蠢欲動目露貪婪:“這兩人走後,甘霖島日和島無人看守,最高修為就隻有元嬰,我覺得我們可以迅速出手,趕在他們回來前拿下!”

他才不關心這兩人要去哪裡,這兩人敢離開,就要做好丟島的準備!

“蠢貨!”

李若手指敲擊扶手,噠噠的聲音讓琉光金童背後瞬間滿是冷汗。

“我都說了多少次了,讓你不要著急,你是哪句話聽不懂?”李若話鋒一轉,聲音輕柔,“還是說你是有哪隻耳朵沒用聽不見了?”

琉光金童身子僵直。

他毫不懷疑,如果他敢回到是,李若一定會把他那隻沒用的耳朵削下來。

“就這樣吧。”

李若幽幽歎了一口氣,腰間的銀白軟劍閃動。

琉光金童隻覺得眼前有銀光閃過,心臟痛得厲害。

他呆愣愣地垂下腦袋,看到直直插入自己心臟的銀白軟劍。

一劍貫穿,乾淨利落。

“為……為什麼?”

琉光金童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在沒有人任何防備的情況下死掉,還是死在他視為盟友的李若手裡。

雖然李氏父子二人待他著實不算好,李渡河暴戾難相處,要的還多,李若一樣時不時犯病喜歡搞事,但總的來說,依附他們收獲的資源還是比他以前單打獨鬥來得多。

特彆是借著李氏父子的名頭可以打劫其他島嶼的東西,琉光金童還是很滿足的。

“什麼為什麼?”

李若眨了眨雪白的睫毛,灰白色的眼瞳毫無波動:“你怎麼還沒聽懂?”

沒有用了,自然就不用留下來了。

琉光金童明悟:“你……你怎麼敢?!”

他的神魂還想從眉心紫府逃逸,還沒動作,就被無數銀絲定住。

在神魂消失前,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怒吼:“李渡河大人知道後不會放過你的!我是他親自招攬的!我對他那麼重要!你等著!李若——”

無數銀色如蛇蜿蜒攀附琉光金童的身體,將其撕碎斷裂成無數小碎塊。

周圍血肉淋漓,血肉橫飛,李若的表情卻沒有一點變化。

琉光金童在說什麼笑話?

他以為父親大人真的很在乎他嗎?不過是用著覺得還算順手,再加上琉光金童足夠主動,願意讓出利益。

但是還不夠。

李渡河既然有心想一統湘汀州,將整個湘汀州視為囊中物,那麼在他看來,這湘汀州所有的東西就該歸他。

琉光金童居然還敢占有,這不就是往李渡河口袋裡拿東西?

“他連我都不在乎,還會在乎你?未免太自大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李若嗤笑,踢掉腳下一個還保持肌肉記憶眨動的眼球,這個眼球還保持死前血絲暴起的樣子,淒厲可怖。

李渡河親自招攬琉光金童?

難道不是琉光金童主動帶著一大堆東西到升龍宮臣服的嗎?

在李渡河點頭同意後,原本隻有李若能自由出入的升龍宮又多了一個外人。

特彆是琉光金童動不動就把李渡河掛在嘴邊,有什麼好東西都往那邊送。即使李若心知李渡河真實想法,還是看不上個琉光金童這副掐媚的慫樣。

“我會為父親大人鏟除一切障礙,”李若擦去銀白軟劍上的血,回望升龍宮所在的方向,癡癡露出一個笑來,“隻要他最後是我的就行。”

父親大人應該把一切目光都放在他身上,而他也會竭力滿足父親大人的所有要求。

魚食、手下、養子……這些對李渡河來說並沒有太大不同。

都是可以舍棄,或者說,可以吃掉。

李若抖了抖銀白軟劍,回想起那幅水晶壁畫上的劍仙風姿,學著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

“父親大人,我此生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學劍成為一個劍修。”李若喃喃道,“雖然你一個招式都沒教過我,不過沒關係,很快你就會教我了,我真的很期待,你要怎麼打敗你的心魔,教授我這套劍法。”

他按了按胸腔內跳動的心臟。

“——畢竟你是我的心魔。”

銀白軟劍劃破空氣,發出嗖嗖聲響,劍氣橫掃,長生島上所有蓮花搖晃,花瓣四散。

“賀懷霄,我等你很久了。”李若站定,“到現在才來,我差點以為你怕了。”

“我沒有什麼怕的。”賀懷霄不緊不慢取出碧光劍。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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