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沒覺得自己能靠強權統治得意一輩子,她隻想將自己的新政落實,有生之年,或許能看到朝廷北伐,幽雲十六州回歸。若她活不到那一天,將一個全新的大燕朝交給後來人,讓他們去實現祖先未竟的事業,也不枉她這一輩子姓趙。
然而現在,除了她,似乎沒有人還記得開國時立下的誓言。如果她連新政都必須靠犧牲功臣才能推進,來日談何北伐呢?
趙沉茜不為所動地盯著謝徽,冷淡,堅定,決絕地說:“我不會對鎮國將軍府趕儘殺絕。董洪昌的事,我會解決的,不勞你費心。”
“你瘋了。”謝徽也忍無可忍道,“你的私人感情完全蒙蔽了你的判斷。杭州清田正在關鍵時分,你在這種時候任性,考慮過大局嗎?如果你對昭孝皇帝的判決有意見,大可以等功成之後再翻案,何必要在現在硬碰硬?”
“什麼叫大局?”趙沉茜想問這句話很久了,昭孝帝在世時,保護皇權、收回兵權是大局,她好不容易掌握權柄後,為了能推行新法,維持各朝廷勢力安穩就成了大局。犧牲他人而換來的太平盛世,真的叫太平嗎?
那叫綏靖。
趙沉茜沒耐心再廢話了,她冷冷收回長袖,越過謝徽,大步朝外走去。擦肩而過時,謝徽隔著獵獵風聲,清晰地聽到趙沉茜說:“我說了,不會出兵。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擲地有聲,獨斷專行。
趙沉茜頭也不回走出坤寧宮,意外在宮牆拐角撞到人。皇帝披著鬥篷,臉凍得紅彤彤的,身後宋知秋搖搖晃晃提著燈。
趙沉茜奇怪地看著他們:“皇帝?你在這裡做什麼?”
皇帝臉上飛快閃過尷尬,笑著對趙沉茜說:“皇姐,我見你久不回來,就下來找你。沒想到剛走近坤寧宮,就遇到你了。”
剛來嗎?趙沉茜掃過皇帝和宋知秋身後乾乾淨淨的雪地,不置可否,說:“我出來醒酒,差不多清醒了。你要繼續在外麵散步,還是現在回去?”
“我與皇姐一起回去。”皇帝忙說道。他看到趙沉茜隻穿著下午那身衣裳,沒有披鬥篷,對宋知秋說道:“夜裡風大,皇姐小心受寒。宋氏,將你的鬥篷給皇姐披上。”
宋知秋狠狠怔了下,反應過來後連忙低頭,手忙腳亂脫衣服:“是。”
趙沉茜瞥了眼宋知秋,冷漠道:“不用了。我嫌醜,你自己穿著吧。”
宋知秋的鬥篷解到一半,她手裡握著係帶,尷尬地不知該怎麼辦。皇帝關懷道:“皇姐,風大寒重,你出來這麼久,當心得風寒。”
趙沉茜輕輕笑了聲,道:“不必,照顧好你們自己就行了。我的身體,說不定比你們強多了。”
趙沉茜不肯要,皇帝也不能強求,他道了聲“皇姐提醒的是”,然後回頭對宋知秋說:“把衣服穿回去吧。”
趙沉茜回到宣德門樓,這裡依然在醉生夢死,孟太後並沒有發現她離開過。趙沉茜陪著眾人意思了會,垂頭整理衣袖,示意差不多行了。皇帝會意,宣告今年的與民同樂就此結束。
皇親國戚們陸續下樓,哪怕他們都是享樂慣了的,經曆這一天也都累了。此刻宮門已經上鎖,他們都要留宿宮內,眾人送孟氏回慶壽宮,稍微寒暄了兩句,就各自回宮殿休息。
趙沉茜看時間差不多了也要回去,孟太後卻拉住她,說:“你著急走什麼,如今見你一麵可不容易,今晚你就彆回去了,陪我住在慶壽宮,我們娘倆說說話。”
趙沉茜不忍心拒絕母親,何況她也不想回去麵對坤寧宮那串煩心的風鈴,便應下了:“好,我讓人把梳洗的東西搬過來。”
“搬什麼搬。”孟太後說,“這麼晚了,搬來搬去多麻煩。我這裡什麼都有,你用我的就行了。”
趙沉茜看向孟太後的梳妝台,沉默了一下,說:“還是搬我的東西過來吧。”
坤寧宮和慶壽宮不遠,宮人很快回來,搬來了趙沉茜慣用的胭脂、水粉、香料、發油、澡豆、麵脂……林林總總擺了一地。趙沉茜沐浴焚香後,在身上塗了特製的丁香麵脂,然後又打開一個盒子,挖了一塊,仔細地塗抹在頭發上。
趙沉茜慣用的侍女都在公主府裡,今夜她留宿宮中,沒有人可用,她信不過普通宮娥,索性自己動手。孟太後看到,說:“我來替你塗吧。”
趙沉茜猶豫了一下,本來是想拒絕的,但看在母親也是出於好意,勉為其難道:“好吧。”
孟太後心想不就是塗個發油,能有多難,然而上手之後,卻發現她還是低估了。
趙沉茜東挑西揀,要求極多,孟太後被支使得團團轉,無奈歎道:“你講究真多,我一個女人都看著麻煩。要是換成男人,誰耐煩你這麼折騰?”
“不耐煩就滾。”趙沉茜語氣平淡,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驚世駭俗,“我是堂堂公主,要什麼有什麼,缺一個男人嗎?”<